董裕安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陶罐也没狮子大开口,只求留在咱们这儿。往好处想,他往后说不定能死心塌地跟着咱们。东家就当是花钱免灾吧。”
周贤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如何处置卢柳,仍是桩难事。
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我对他不薄,他却眼睁睁看着我倾家荡产,就为了那两三百两银子,不顾多年兄弟情谊……”
周贤显然气糊涂了,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
他骂卢柳时,其他人都不敢接话。
最后,他只对徐青玉说:“以后尺素楼的事,你多上点心。”
说完竟有些疲累恍惚之感。
周贤离开后,董裕安对徐青玉拱手道:“徐大掌事以后若有差事,尽管使唤。”
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徐青玉谦逊回道:“董掌事言重了。我年纪轻,压不住场面,以后少不得要劳烦董掌事帮忙。”
两人说了几句场面话,董裕安便下楼去了。
屋内只剩崔匠头和曲善。
曲善看着徐青玉,欲言又止。
徐青玉却先对崔匠头说:“崔师傅,还得麻烦您尽快把咱们前两天说的那种褪色布料研究出来。”
崔匠头怕她把自己当做幕后黑手,连忙嚅嗫着解释:“青玉丫头,我就是想来看看到底谁是凶手。我负责那批布的染色,却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动了手脚都没察觉,实在是我失职。”
“我知道,”徐青玉笑着说,“我相信崔师傅。但东家眼下被卢柳的事情闹得疑神疑鬼,所以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您安心开发新布就行,莫要参与尺素楼的权利纷争。”
崔匠头闻言,重重一点头。
曲善盯着徐青玉看了许久,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对着她的背影说了一句:“多谢。”
徐青玉第二日就来到了卢柳家。
卢柳一见是她,立刻把人往外赶,怒声道:“我知道是你害我!我都被你赶出来尺素楼了,你还要怎么赶尽杀绝?”
徐青玉不顾他的阻拦,径直走向庭院中央,在石凳上坐下。
她看着气急败坏的卢柳,轻嗤一声:“看来昨天我走时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你也不想想,我一个奴才出身,哪来两三百两银子害你?”
卢柳自然知道其中有猫腻,可昨晚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始终没摸到关键。
此刻他只一门心思把怒火往徐青玉身上撒:“这尺素楼里,除了你还有谁会跟我作对?”
“陶罐啊。”徐青玉冷笑,“我问你,陶罐是谁的人?”
一提陶罐,卢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陶罐可是他当初亲手安排进尺素楼的,如今竟成了反咬自己一口的白眼狼!
不等卢柳开口,徐青玉敲了敲桌子:“卢大掌事,我知道你是无辜的。”
这句话顿时让卢柳偃旗息鼓。
他见徐青玉今日敢独身前来,便猜到对方有话要说,当即支退儿子儿媳,让他们抱着孙子进屋里,随后才问道:“你既知道我无辜,昨日为何不帮我说话?”
“我没有证据。”徐青玉道。
“你没有证据,又怎么知道我无辜?”
“你仔细回忆一下……”小娘子坐在那儿,一身天青色的衣裳,皮肤白净,像是刚剥壳的鸡蛋,可那双眼睛却冰沁沁的,“昨天在你院子你挖出银子的人到底是谁——”
“自然是陶罐——”可看着那女子的神色,卢柳忽然眉头一皱,昨天叫嚷得最厉害的确实是陶罐,最后也是他捧出那一坛子银子,可第一个挥锄头的却是——
卢柳眉心一跳。
董裕安!
见卢柳脸色剧变,徐青玉心里总算呼出一口气,还好,这老头的脑子还能抢救一下。
“你家树底下这么大块地,董裕安挥第一下锄头就能找到埋坛子的位置。”
“你再想想,谁有能力在你眼皮子底下藏东西?”
事到如今,卢柳倒是冷静下来,慢吞吞地摸着石桌沿,在徐青玉对面坐下:“你是说,老董要害我?”
“不,确切地说,是想害你和我。”徐青玉更正道。“此乃一箭双雕之计。只要你被赶出尺素楼,下一个必然是我。”
卢柳顿时陷入沉思。
他和尺素楼那几个相熟的人交好,时常请人来家里喝酒,却没料到这竟可能成了催命符。
卢柳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恨,依旧盯着徐青玉——他还是认定徐青玉是幕后黑手。
毕竟他和董裕安可是十几年的交情!
他可没忘记昨天董裕安帮他说话!
就说挖出那坛银子,万一是凑巧呢,万一是陶罐指了方向呢。
比起董裕安,这个突然空降且受东家重视的丫头片子更让人疑心。
“真是愚不可及。”徐青玉无奈,她指着树底下昨天刚刨土的痕迹,“东家说你年纪大了,脑子昏聩,还真是不假。”
卢柳气得瞬间红温,还未反驳,那小娘子说话夹枪带棒的,听她说话像是左脸挨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右脸又挨了一下。
“那土分明不是新土。说明埋银子这事至少发生在两三个月前,你想想,两三个月时间我在哪儿?”
卢柳声音发颤,“你刚来尺素楼。”
“我刚来尺素楼就被董裕安怂恿着调查内鬼。也就是说,在两三个月以前,你就是那只算好的替罪羔羊!”
一言惊醒梦中人。
卢柳这才想起,昨日挖出坛子的土确实不是新土——
也就是说,至少一两个月前,他的院子就被人动过手脚。
这样一来,害人的绝不可能是徐青玉。
卢柳愣住了,嘴唇微张,下唇发抖。
显然是气的。
“总算上道了。”
“董裕安——”
卢柳刚说出这个名字,又猛地摇头:“绝不可能!我跟老董比亲兄弟还亲,而且我也干不了几年了,很快就要退位,他没必要害我!”
这老东西可真是固执。
徐青玉扶额,也懒得再多说,起身便要走:“你要是不信,这几天大可悄悄跟着他,不信他不露破绽。”
“不过你要是一直这么蠢,也别怪人家把你骗得头破血流。”
徐青玉走后,卢柳望着昨天挖出坛子的那片地,陷入了久久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