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皇上将前许尚书及齐嬷嬷两个案子交由大理寺审理,再由三司会审定罪!以免落下昏君、暴君之名!”
所以,他不听他的,就是昏君、暴君了?
孝仁宗气得连连冷笑,“来人,令佟明今即刻将所有人犯绑到午门外,斩首示众!
让东方青去做主刑官,绑着他去,叫他好生看着,看着就是因为他,那些人才死得更快!”
“皇上!”
“皇上三思!”
“皇上三思啊!”
太极殿中跪倒一片,喊着皇上三思的声音久久回荡。
只剩下一个东方青捂着流血的脑袋,呆愣愣地站着,突兀又可笑。
孝仁宗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这一次,东方青没敢再撞柱,朝臣们也没敢再吵,甚至连他刚刚要走,明显要追上来的夏首辅也没有动弹。
所有人都明白,孝仁宗这是要杀鸡儆猴,以一儆百。
且,他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的令,就算日后后悔,也绝不会收回成命,否则帝王威严何存?
佟明今善体上意,又有意立威,吩咐刽子手一个一个地杀,慢慢地杀。
这一场屠杀足足持续了一天一夜,砍卷了三把屠刀,哀嚎声响彻整个皇城。
无数人噩梦连连,无数人梦中被惊醒,瑟瑟发抖,再也不敢入睡。
白贵妃就是其中之一,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杀鸡儆猴,孝仁宗儆的是不听话的文武百官,白贵妃却以为儆的是她。
她恐惧,恐惧孝仁宗诛了齐嬷嬷三族后,会再对她下手,甚至厌弃五皇子。
更恐惧孝仁宗竟是真的宠爱小宋皇后,竟因为小宋皇后如此对她。
现在尚且如此,以后呢?
如果小宋皇后真的怀上了孩子呢?
白贵妃听着午门外隐隐传来的哀嚎声,吓得浑身发抖,泪水连连。
她怕,她是真的怕了。
早知道今天,她绝对不会对小宋皇后下手!
明明闽南王叮嘱她不要做多余的事的!
她不该在看到丽嫔真的成功“怀上”之后,就想着一举除掉小宋皇后!
现在,她被夺了凤印,还被禁了足,想遣个人出去打探消息,向闽南王报信都不行,更不要说去向皇上求情了!
“皇上驾到——”
蔡忠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响起,白贵妃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瞪大眼睛,顾不上穿鞋子就撞撞跌跌往外跑。
皇上?
皇上来看她了!
皇上果然还是爱她的!
他没有厌弃她!
宫人发现了,惊惶拦住她,“娘娘,您还没穿衣裳鞋子!”
“滚开!”
白贵妃一把挥开她,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孝仁宗刚过穿廊,就看见白贵妃只着中衣,赤着脚,披头散发地扑入自己怀中,扬起脸凄楚叫了声皇上。
白贵妃长相清丽,气质清雅,人如其名,宛如一朵亭亭出水的白莲花。
这般含着泪、含着委屈、含着娇嗔仰起脸看他,楚楚可怜,雨打残荷,叫他在小宋皇后那饱受荼毒的双眼忍不住一亮。
美人和丑妇果然不一样!
一时间,孝仁宗觉得自己那些不堪的癖好都得到了升华。
小宋皇后再贱,身子再美味,比不上莲儿简简单单一抬眸!
他是一时贪新鲜,才觉得小宋皇后无可替代!
“皇上!”
白贵妃又凄凄楚楚叫了一声。
孝仁宗刚在小宋皇后处厮混了许久,这时候虽完全没有兴致,却还是被她叫得心头发软,俯身一用力打横抱起她,就往殿内走。
他刚走几步就觉得支撑不住,好在穿廊离内殿不远,他咬牙坚持住了。
只将白贵妃放在床上的动作,却因为急切免不得粗鲁了一些。
白贵妃却明显会错了意,娇娇哼了一声,侧过身柔若无骨缠上他,柔柔叫了声皇上。
她这一系列动作暗示意味太过明显,本来准备抱着她抚慰一番的孝仁宗立即收回了手。
白贵妃身子一僵,又柔柔叫了声皇上,伸手要去解他的衣领。
孝仁宗抓住她的手,坐到床边,声音微沉,“莲儿,你可知错了?”
白贵妃眨了眨眼,豆大的泪珠一颗又一颗地滚落下来。
她长相清美,泪珠又比寻常人大颗,这么一掉眼泪,便显得格外地凄美凄婉,叫人心疼。
孝仁宗神色微缓,“莲儿,别人也就罢了,你该知道朕对你的心的。
平日你整治几个宫妃,就是皇后,朕也绝不会轻易怪罪。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用那种歹毒东西!
白神医说了,那种东西虽只是叫女子假孕,却也占了朕的子孙宫,叫朕无端损了两个子嗣!
你是贵妃,掌凤印,协理六宫,形同副后。
朕的子嗣也就是你的子嗣,你怎可下如此毒手?”
白前?
原来是她在背后搞鬼!
她就说皇上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还收了她的凤印,带走了皇儿,让她闭门思过!
一个贱民敢这般害她!
她迟早也叫她诛灭三族!
白贵妃心头发狠,面上却越发楚楚可怜,掩面哭了起来,又是后悔又是惭愧的模样。
孝仁宗的心就更软了。
他昨日从太极殿离开后就去了椒房殿,与小宋皇后一人饮了一盏玫瑰露,胡混了半日沉沉睡去。
往常每一次吃过仙客来后,他都会安稳入睡,一夜美梦。
这一次,他却睡得极不安稳。
他梦到了夏首辅。
他是先帝唯一的嫡子,却不是唯一的儿子。
先太后在怀着他时被人算计,差点流产,生下他后身子就一直不好。
而他也因为在娘胎里伤了根基,少年时一直体弱多病。
先帝对子嗣的教养向来严格,他虽则体弱,先帝也没有格外优容。
六岁时,他受封太子,被移出了后宫,离开了先太后的庇护。
先太后不放心,便拘了亲弟弟,也就是如今的夏首辅进宫教养他。
当时的夏首辅还只是个连进士都没中的少年郎,根本没有教养皇子的资格。
他是唯一的嫡皇子,文有太傅、少傅和文昌阁大学士教导,武有弓马教习、武艺教习和御前侍卫教导。
还是个少年郎的夏首辅在他身边的作用,更类似于大太监,事无巨细地负责他的饮食、起居、一言一行。
本该埋首经书史籍的少年郎,磕磕绊绊地学着如何照顾一个孩子。
学着如何在冗杂琐碎的杂务中分辨恶意,找出不妥,将他身边的一切危险掐灭在摇篮,只为他能平平安安长大。
秀如青竹的少年很快就蜕变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夏国舅,将他护得严严实实,隔绝了一切恶意与算计。
他十五岁时,在宫中度过了整个少年时光的夏国舅下场春闱,只中了二甲第一百二十七名,差点落入同进士。
他知道年少即有天才之名,被称为夏家玉树的舅舅会落得如此地步,全是因为他。
如果那九年的时间,舅舅都用来学书,他会是状元,会是探花,绝不会是什么二甲第一百二十七名!
甚至就连舅舅离宫后立即就参加春闱,而不是像家人希望的温习三年后再下场,也是因为他。
“……殿下不要害怕,很快,臣就又能回到殿下身边了……”
这是他离宫前对他做出的承诺,而舅舅也做到了他的承诺。
他一步步往前走,一步步往上爬,成为了他这个东宫太子身边最锋利的矛,最坚实的盾。
先帝临终时,他已经坐到了户部尚书的位子,并且做得极好。
“……你不是为君的好料子,只你是嫡子,你身后有百年来文风极盛、人才辈出的夏家,更有你舅舅。
朕与你母后更是为你选了个好妻子,生了个好儿子。
太子,你要记得,朕走后,你只要信重你舅舅,太子妃和太孙,你就能坐稳这江山。
你也只有信重他们,才能坐稳这江山……”
先帝的这番话说了太多次,乃至于在梦中他都能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来。
而他也一直按着先帝的叮嘱,重用舅舅,让他坐上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首辅,一直坐到了如今。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江山坐稳了,舅舅也老了。
可舅舅从未变过。
他依旧是那个放弃了自己的科举前程,将他护得严严实实,却绝不会娇惯纵容他的少年郎。
每每他行差踏错,舅舅总是第一个站出来提醒他、训斥他、甚至责骂他。
但这一次,他错了,他犯下了四十多年来最大的错误,舅舅却沉默不语。
虽然,就算舅舅追上来,苦口婆心地劝他,甚至骂他,他也绝不会收回成命。
但舅舅,舅舅怎么可以连句话都不对他说?
他,是对他失望了吗……
离开太极殿前,舅舅望向他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在他梦中重现。
这么多年来,舅舅早就练得宠辱不惊,一双深沉睿智的眼中鲜有情绪波动。
那一眼也是。
中毒后,很多东西他都看不清楚,隔着高高的御阶,他其实不可能看清他的眼神。
但不知为何,舅舅的目光却一直在他面前出现。
孝仁宗被夏首辅的一双眼望得浑身发凉,悚然惊醒!
“啊啊啊——”
远处的惨嚎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孝仁宗浑身一抖,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全是冷汗。
紧接着,他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有一瞬间,他以为他是梦魇了,午门外的血腥味飘到了他的梦里。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是小宋皇后在流血!
什么时候开始的?
孝仁宗想了半晌才想了起来,其实在他们厮混的时候,小宋皇后已经就在流血了,只是当时血不是很多。
只她因为仙客来的药效,没有叫疼,他也就没在意。
小宋皇后出身卑贱,据说没出阁时还经常下地干活,这点伤算什么?
后来,后来,他就睡着了……
寝殿中的琉璃灯散发着黯淡光芒,小宋皇后寡淡的脸在灯光中呈近乎死人的青白,却依旧带着娇媚又满足的笑容,诡异又瘆人。
孝仁宗颤抖着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没,没了,一点都没了!
“……父皇,就算你要放过丰寻,也要彻查那种药!
林县主被丰寻砍断右脚,血尽而亡,死的时候却带着笑,父皇你不觉得可怕吗?
那种邪药不除,遗祸无穷……”
不知怎的,孝仁宗突然就想起了,当年东上相追查出杀害林县主的凶手是丰寻后,又被他按下,萧知意冲进皇宫指责他的话。
遗祸无穷——
如果,如果当年他听阿意的,追查下去,许远程就不会得逞!
他也不会受制于仙客来,更不会用仙客来喂小宋皇后,甚至亲手杀了她!
真的没有气息了!
孝仁宗惊出了一身白毛汗,连滚带爬地滚下了床,惊悚大喊,“来人!来人!请太医!请白神医!”
奴才们都动作起来,他自己则坐上步辇惊惶不定直奔甘泉殿而来。
果然,一见白贵妃,他惊惶不安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不过一个出身卑贱,容色普通,空有其名的皇后罢了,只要莲儿这个副后好好的就好,就好……
……
……
“吱呀——”
厚重的殿门终于打开,白前的身影出现。
殿外等待的宋十五和彭院正眼前一亮,快步围了过去。
暮春的清晨,微风习习,寒凉入体,白前满头满脸都是汗水,整个人都虚软地靠在小草怀中,仿佛随时都会晕倒过去。
宋十五一颗心提得更高,惶惶叫了声白神医。
彭院正沉声开口,“前前,皇后怎么样了?”
“醒了”。
彭院正松了口气,“救回来了就好,就好”。
皇后的情况实在太过凶险,昨天他根本就没敢回家,就留在宫中值夜。
好容易熬过子时,他以为没事了,这才放心去睡。
没想到刚睡半个时辰就被叫了起来,皇后病危!
他赶到后,小宋皇后数次闭气,他竭尽全力,才保住她心脉一息不绝。
只想起死回生,却绝不可能。
当时,他几乎已经绝望了。
然后,白前来了,接过手去,没想到熬了半夜,皇后竟然醒了!
前前果然厉害!
怪不得老伙计要请辞,他也想请辞去有间医庐坐诊了!
坐诊费什么的都在其次,关键是要学学前前这手起死回生的本事!
“醒了!”
宋十五惊喜,白前点头,“宋国舅可以去瞧瞧,但记得不要惊着娘娘,更不能说什么病重之类的话刺激她。
估计最多一刻钟,娘娘就会昏睡”。
宋十五用力点头,喜得眼泪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