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的指甲几乎要抠进炕席里。
灶房里那声脆响像炸在他天灵盖顶上,泥块飞溅的瞬间,他本能缩成团,一块带着焦土的泥片擦着他光溜溜的脚踝砸在炕沿,烫得他倒抽冷气。
等他哆哆嗦嗦抬起头,就见灶坑位置裂开个碗口大的洞,洞里有团赤红的东西在跳。
这不是火苗,是活物,像谁把猪心剜出来扔在泥里,每跳一下,锅里的剩粥就“嗡”地颤,缸沿的水瓢也跟着晃,连他挂在墙上的布老虎都被震得摆来摆去。
“娘”他刚迸出半声,后窗突然亮起明晃晃的光。
巡夜民兵的火把映得窗纸通红,脚步声“咚咚”砸在院外土路上。
小石头吓得一哆嗦,尿意突然涌上来,裤裆里慢慢洇开一片湿痕。
“有动静!”院外传来王二柱的大嗓门,“老李家灶房!”
门“哐当”被撞开的刹那,小石头缩进炕角,用破棉絮裹住脑袋。
柳氏跌跌撞撞冲进来,头发散得像乱草,手里举着顶烧火用的破草帽当武器:“妖、妖物!灶里长了个血糊糊的……”
她话音未落就僵在原地,目光黏在那团跳动的肉团上,嘴唇抖得说不出话,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草帽“啪”地砸在地上。
“都让开!”林英的声音像把破冰的刀。
她挤开人群,军绿色的棉袄下摆还沾着药田的泥,手里攥着个布包——是她从不离身的银针盒。
肉团的跳动声在寂静的灶房里格外清晰。
林英蹲下身,离那东西半尺远,玉坠在胸口发烫。
借着民兵火把的光,她看见肉团表面爬着淡青色的藤纹,纹路走向竟和她空间玉坠上的裂纹如出一辙。
“英丫头你疯了?”王二柱扯她后襟,“那玩意儿邪性!”
林英没动,她抽出根三寸长的银针,针尖轻轻点在肉团上。
肉团猛地收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喷出一股青雾。
雾里浮起个模糊的影子:穿粗布褂子的老妇人跪在地上,手里举着柱香,香灰簌簌落在泥里,是山婆婆。
“息脉香……”林英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老钻工说过,山婆婆当年用息脉香阵镇压地脉,“残魂没散,借活化的药材重生了。”
“啥?”柳氏瘫坐在地上,“那是要吃小孩?”
“它要的是祭坛。”林英站起身,把银针收进布包,“小石头前儿在这儿埋了野莓核和香灰,灶下的泥成了新阵眼。”她转身看向人群,“都散了,明早我来处理。”
“处理?”王二柱梗着脖子,“你当这是你药田里的黄芪?”
“当队长的说话你也敢顶?”老钻工叼着烟袋挤进来,烟杆敲在王二柱脚边,“英丫头说能弄,就准能弄!”
人群嗡嗡着散了。
林英蹲下身,用块干净的蓝布裹住肉团。
肉团隔着布还在跳,震得她掌心发麻。
她转头对陈默说:“去我家拿空间里的陶罐,要带寒潭水的。”
陈默没多问,转身就跑。
他知道林英的空间秘密,此刻月光照在他眼镜片上,反光遮住了眼底的担忧,自打进山,他们遇过熊瞎子、毒蜂,可从没碰过这种“活的地脉”。
灶房里只剩林英、小石头和柳氏。
小石头抽抽搭搭抹眼泪,林英蹲下来,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泥:“不怕,这是山婆婆的‘心’,咱们帮它找个舒服的地儿。”
柳氏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英丫头,真不是邪祟?”
“要是邪祟,早该伤人了。”林英指了指肉团,“它刚才喷青雾显影,是在说自己是谁。”她顿了顿,“山婆婆当年布阵是为护山,现在执念没散,想接着护。”
柳氏松开手,低头看小石头湿了的裤裆,红着脸说:“我去烧热水。”
等陈默捧着陶罐回来,林英把肉团轻轻放进去。
肉团刚触到寒潭水就“滋”地冒白气,潭水迅速结冰,可冰层下那团红影还在缓缓搏动,带动潭水形成细小的漩涡。
“得试试老钻工给的枯骨灰。”林英翻出个纸包,捏了撮灰撒在冰面上。
灰粉刚落,“腾”地燃起幽蓝火苗,映得她眼尾的血痕忽明忽暗,那是前儿井里根须划的。
“果然是息脉香余烬。”陈默扶了扶眼镜,“我查过地脉图,靠山屯的房子是按九宫锁脉阵盖的,这灶台正好是阵眼。百年前守脉人用这儿镇地脉,后来阵法松了,残念就钻空子。”
他苦笑,“咱们之前救村民拆了旧灶台,倒把封印拆了。”
“封着才要出事。”林英盯着冰罐里的肉团,“它要跳,就让它跳个够。”她掏出个小本记起来:
“明儿让铁柱他们收全屯的废铜器,熔成铜网埋在灶台四周。导震层既能泄力,又不硬压。”
陈默凑过来看她的笔记,钢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你这是要给地脉搭个‘软笼子’?”
“山要活,脉要动。”林英合上本子,“硬压着反而要炸。”
第三日深夜,林英的院门被拍得山响。
风哑子浑身是雪冲进来,手里举着张桦皮画,之前他画满藤纹的那张,现在多了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主不归,脉不宁。”
“山婆婆写的?”林英猛地抬头。
风哑子用力点头,比划着“笔”和“手”,又指了指自己心口。
陈默凑过来看,倒吸口凉气:“这字的笔锋,和老钻工说的山婆婆手札一模一样!”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安静下来。
林英推开窗,就见雪停了,月光像撒了层碎银。
院外站着个老妇人,穿冰蓝色布袍,腰上系着团银丝,银丝泛着冷光,连地上的雪都结了层薄冰。
“我是冰蚕婆婆。”老妇人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瓷碗,“百年前替你祖母缝过空间裂子。”她抬手,银丝“刷”地从腰间滑出,缠上林英怀里的冰罐,“这脉胎,不是灭,是结。”
林英盯着那缕银丝,玉坠在胸口烫得厉害,她空间的裂纹,正是需要这种寒丝才能补。
银丝触到冰面的瞬间,冰层“咔嚓”裂开。
肉团的跳动突然加快,带动得整间屋子的窗纸都在抖。
冰蚕婆婆闭着眼,银丝随着肉团的节奏起伏,像在和什么对话。
半柱香后,肉团的红光渐渐暗了,缩成枚青玉色的结晶,表面还留着淡淡的藤纹。
“收着吧。”冰蚕婆婆把结晶递给林英,“它认你了。”
林英把结晶嵌进院中的石磨底座。
当夜,她摸了摸颈间的玉坠,原本蛛网似的裂纹,竟收窄了三分。
小石头蹲在磨盘边,悄悄摸出怀里的野莓核。
那是他从药田捡的,被活化过的野莓核还带着点暖乎气。
他踮起脚,把核塞进石磨的缝隙里。
次日清晨,林英推开门,就见石磨边缘开了朵小花。
花瓣是冰晶做的,在晨风中轻轻颤动,像在呼吸。
“娘,它在笑。”小石头扯她衣角。
林英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
凉丝丝的,却带着点暖意,像山风里裹着的春芽。
石磨开花第三日,靠山屯的清晨起了雾。
雾浓得像团棉絮,沾在篱笆上、草垛上,连井台的辘轳都裹了层白。
有人早起挑水,水桶刚放进井里,就喊了一嗓子:“哎,水咋变甜了?”
可没人注意到,林英家院中的石磨,正随着雾气的流动,轻轻转了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