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姬指了指帛书上的“立交”,继续问道:“这个是什么意思?”
郑子徒狐疑地看了棠姬一眼。
“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
棠姬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可以把谎话说得很动听的人,此时望着郑子徒也是张口就来。
“我们是夫妻,我知道兴修水利是你这辈子要努力的事业,我很想知道你做的具体都是些什么,很怕将来有一天想同你说句话都说不到一起,闹得夫妻间又生了隔膜。
再者说,我原本就对河道很感兴趣啊!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同你说过,我十四岁那年家乡遭逢水患,亲族尽殁,父母带着我逃难到了长安城。我一直都在想,是不是泾洛之渠竣工通水之后,天下百姓便可以不受这种苦楚了?”
郑子徒果然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六年前郑子徒初来长安城就迎上了几十年一遇的大雨,暂时住进了棠姬的酒肆。在酒肆的游廊中,郑子徒第一次在雍国人面前画泾洛之渠的概念图。
那时候酒肆里的其他人都觉得他是在吹牛,唯独棠姬专心致志地听他讲了半天,还带他去看告示牌里面的招贤令,建议他去贤才馆。
事实上后来他能进贤才馆,认识雍国的丞相甚至是国君,也全仰赖她出钱出力巴结贤才馆小吏,求他们引荐。
郑子徒很珍惜棠姬这个用心的学生,果然认真地同她解释。
他指了指泾洛之渠的总图,同她仔细分析了一番上面的天然河流以及人工河渠的走向。
泾洛之渠从西到东要经过四条南北走向的河,分别是冶峪河、清峪河、浊峪河以及沮水。
冶峪河、清峪河、浊峪河都是被“横绝”掉的河,没有独立的下游,河流的终点都汇到了泾洛之渠中。
可沮水不一样。
不同于流量小、水势平缓的冶峪、清峪、浊峪等小河流,沮水的流量极大,河道的宽度也不是寻常小河可以比拟的。小河流并入泾洛之渠时只需要修建简易工程引水即可轻松控制,但像沮水这样的大河,倘若不经处理直接使和泾洛之渠相汇合,旱涝季节难免出事。
倘若沮水和泾洛之渠只是简单平交汇合,一到汛期,沮水汹涌冲入渠道,河渠承受不住,极有可能导致河堤溃决;一到旱季,沮水又会反吸河渠里的水,使河渠的水难以继续西行与洛水相会。
泾洛之渠在修建之初郑子徒便考虑,要将泾水之中的泥沙排进经络之间的大片盐碱地,肥沃附近的土壤。可沮水也甚是浑浊,河水中携带的泥沙相当多。若在枯水期,泾洛之渠中的泥沙与沮水中的泥沙都举在河道相交处,极有可能堵塞河道;若在汛期沮水的水流甚急,也有可能直接将泥沙抢走,带着泥沙往南到沮水的下游,西边至洛水一带的土壤失了肥料,土地情况仍旧堪忧。
最要命的是沮水的下游是渭水!
泾水和渭水在长安城附近便有交汇点,一水清、一水浊,两水交汇,清浊相间,泾渭分明。泾水本身已经够浑浊了,可渭水才是那条更浊的浊水。
一旦沮水在同泾水交汇处冲走了两条河的泥沙一起到了更加浑浊的渭水,渭水吃着三条河的泥沙,难免也要因为泥沙淤积河床上升。
黄河原本就经常因为泥沙淤积河床高于地面而溃堤,渭水作为黄河最大的一条支流,若也成了地上悬河,附近百姓只怕也难逃洪涝之灾。
故此,不让泾洛之渠与沮水直接汇合便成了当务之急。
讲到这里,郑子徒在绢帛上画了一条河,又在河上画了一条用渡槽引流的悬空河,让两条河流在空中纵立相交。
棠姬看着图纸震惊不已:“这一条河竟然飞在了半空中!”
“正是如此!只有建这样的飞渠,才能让沮水和泾洛之渠互不打扰,两条河道都可以独善其身。”郑子徒说道。
棠姬拿起图纸仔细看了几次,十分叹服郑子徒的才华。
能相处让两条河于空中相交,除了他,世间哪里还能找到第二个这样的绝世天才?
倘若他这样的人才能为韩国所用,韩国如何不兴旺发达?
想到这里,棠姬的面色又沉了下来。
郑子徒是郑国后裔,先祖为韩国所灭,与韩国有世仇,他怎么可能会愿意帮助韩国?
再者说,韩国这些年连失城池,现在境内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的河流需要治理了。
眼下只有毁了他精心修建的泾洛之渠,对韩国来说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棠姬又思索片刻,再次将目光定到了泾洛之渠与沮水相交的架槽飞渠上。
她猜测的方向果然没错,此处立交的飞渠关系泾洛之渠、沮水、渭水附近居民命脉,倘若将此处摧毁,必定对雍国有致命的打击!
这里完全可以定为炸渠的第二个地点。
“泾洛之渠上这样的飞渠多吗?”棠姬再度问道。
“不多,但十几处是有的。”
“有十几处啊……”
棠姬沉吟一声,脑子里又开始设想其他的歪主意了。
郑子徒热心地回答了半天棠姬的疑问,见棠姬再度陷入思索,也对棠姬这个谦逊好学又矮思考的学生十分满意。
他略想了下,也有一个问题打算考一下棠姬,试探她听了半天究竟听懂了多少。
“你猜一下,这两条在空中相交之水,究竟是沮水在上,还是泾洛之渠的干渠在上?”
棠姬自然不肯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再次拿起了泾洛之渠的总图仔细研究。
“是泾洛之渠的干渠在上,沮水在下!”棠姬笃定地回答。
“为什么?”
棠姬拿起旁边雍国的山势图给郑子徒看,
“因为九州大陆西高东低,雍国在九州最西的位置,情况也是如此。泾洛之渠的水从西边山高之处流出,一路蜿蜒向西向下流去。泾洛之渠与沮水相交的地方是个河谷,如果让泾洛之渠在下,河渠中水在此处跌宕一次便折损了向上向前的力,原本要运向东边肥沃土壤的泥沙也要在此处淤积。所以泾洛之渠不能在下,只能在上!”
“正是如此!”
郑子徒也忍不住鼓了鼓掌,开始欣赏棠姬在水里上一点即透的天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