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霁扶了扶鼻梁。
他有点疲倦了,也不太喜欢这样反复地推拉。猫鼠游戏的结束往往来自于猫的疲倦,如今猫已经疲倦,那就是时候咬断老鼠的脖子,结束这场游戏了。
“够了,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你是王家血脉,起码你应当回到京城去见你的叔伯。”
“不,我现在哪里也不能去,我只能回到清河县。”
王婉语气平静,每一句话都说得极其笃定明确。
“本官已经不想……”
“您说得对,我和贺寿不应该成亲,我们的婚姻不作数。”
听到这句话,贺寿眼睛瞪大了一瞬间,他猛得抬起头,看向王婉。
王婉表情带着几分胸有成竹,仿佛方才的彷徨颓丧只是短暂的错觉,此刻她又一次找回了自己的话语。
贺寿看着王婉的模样,他默默退后两步,对着对方微微点头,在心里暗暗地为她打气。
赵霁看向王婉,扫过她的表情,目光略带疲倦:“忽然间说这样的话?你是又想到了什么说辞?打算怎么推辞本官?”
王婉摇摇头,挂上淡淡的笑容:“不,我不再拒绝您了。”
——这不是一场辩论,也不是一次论罪。
不要被那些精密的语言迷惑,不要被那些正确的道德左右,永远抓住自己真实的目的,用尽一切办法达成那个最原初的目的。
想出来啊,想出一切可能的办法。把自己钉在这里,钉在这个好不容易被打扫出来的地盘上,不要被抓走,不要被裹挟,要用尽一切方式,准确有效地将他带到自己的语境里面。
让已经开始懒于应对这种打嘴仗的赵霁,放弃自己现在的想法。
“我愿意跟随您,我也三生有幸能够成为您的妾室,能够侍奉您这样的将军,是我这样出身低微的女人几世修不来的福气。”
赵霁总算重新看向王婉,上下观察着她,轻笑一声:“忽然想通了?”
“是啊,一旦想通了,很多时候一瞬间就会改变许多想法——我太不知好歹了,您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英雄大丈夫,这天下女子,谁不渴望能够得到您的垂爱。民妇那些不值一提的傲慢与矜持,只会让民妇一叶障目,甚至看不清您的模样。”
王婉说着,甚至上前一步,伸手极其珍惜地抚摸上赵霁的侧脸。
赵霁下意识想要甩开她的手,却被对方忽然叫停,那只柔软的略带些粗糙的手就这样紧紧地贴在他的脸上:“大司马,请您允许民妇的僭越!”
王婉看着赵霁的时候,需要仰起头,她那仰视的目光里透出无比的崇拜和柔情,就好像是一个第一次睁开眼看见世界的盲人一般,充满着惊喜和爱慕:“大司马,我是读书读多了的愚钝的村妇……读书读多了眼睛就坏了,眼睛坏了就看不清东西。”
那种热烈的崇拜似乎让赵霁有点适用,他俯视着王婉,嘴角总算勾起些真切的笑:“的确眼睛坏了,一定要凑得这么近才能看清楚?”
“是您的宽仁垂爱,我才能这样近地看您。”
赵霁挤出一声低哑暧昧的笑:“那现在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我是谁?”
“您是当朝大司马大将军,是收复北川的少年英雄,是国之栋梁,是百年再无人可出其右的英雄好汉。”
赵霁畅快地大笑起来,伸手抓住王婉的手腕,另一只手揽住对方的后背:“这些话简直比鸾鸟的鸣叫还要动听,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一张妙口。”
他心满意足,自觉畅快地舒了一口气,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贺寿,发出一声轻笑:“你想要为他求什么?金银珠宝,良田宅邸。或者这样漂亮伶俐的人,你若是喜欢,不如一起带去京城怎么样?正好路途漫长,路上可以解解闷。”
贺寿有些不安地揪了一下衣角,看向王婉。
“大司马,我很想和您回京,但是,不是今天。”王婉听罢,轻笑一声,语气还是一样缱绻,“我说了,我哪里也去不了,我必须留在这里。”
赵霁再次听到这句话,似乎有些不耐烦,不过大约是此刻王婉语气恳切,他总算开口问了下原委:“……你一直说不能走,是何故啊?”
王婉回答得极为妥帖:“家父仙逝,民妇理应守孝三年。”
赵霁这下似乎明白过来,语气倒是温和起来:“哦,这就是你说你的婚姻不做数的原因?也是啊,哪有孝期欢天喜地结婚的?这么说起来,你现在是要为父亲守孝三年?”
“回大司马,三年守孝之后,我必将星夜赶往京城,届时,还请您垂怜。”
赵霁有些恍然大悟,不由得笑起来,语气倒是轻松愉快:“绕了这么一圈,为的就是拖延这三年啊?还真是良苦用心呢。”
“不是拖延,只是既然是要侍奉大司马,我自然希望自己不要给大人带去困扰。三年替父亲守孝,以全礼仪,同时,三年也足够让相熟之人忘却我之前的婚配,届时再侍奉大司马,纵使我身上背负些污名,也不至于辱没大司马。岂非两全其美之策?”
赵霁拍拍手,有些赞同地点点头:“你这么一说,倒似乎的确有些道理——”
“只是,三年之间不知能有多少变数。”
“那不是正合大司马的心意吗?”王婉笑着接过话。
“合我的心意?”
“今日您带我走,无非能得到一个伶牙俐齿些的侧室,不过是一日的新鲜一日的畅快,虽然有些趣味,但是还是缺少些新奇。”王婉顺从而臣服地站在赵霁面前,“三年之后,没有您的庇护,我这样平庸的农妇会变成什么样,难道您不好奇吗?”
赵霁听着,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三年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事情。我或许已经变成平庸的妇人,让您疑惑今日怎么会为了我这样的人物花那么多心思,我或许会变成更加端庄而贤淑的性格,品貌更能配得上大司马这样的英雄。无论是哪一种,这样的充满不确定的未知,不比今日匆匆将我收入府上来得更有趣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