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扣了扣屁股,目光摇晃:“知道。”
“那地方是干啥的?”
小孩子扣扣屁股扣扣脸,又玩了好一会手指:“搞一下嘛。”
王婉没听清:“什么?”
“就是搞的地方。”
“搞?搞什么?”
那小孩不耐烦地砸吧嘴,很嫌弃地看着王婉,声音变大了不少:“这个你都不知道,真傻。就是一群人喝酒嘛,喝完酒就搞嘛,这有什么好问人的?”
王婉和郭二娘对视一眼,扭过头去,便能看到博学堂体面的飞檐,空气里隐约传来混沌的沉迷的笑声,忽远忽近,仿佛云雾似的缥缈不定。
王婉收回视线,笑着看着那个孩子:“谁跟你说的?谁告诉你那边是‘搞一下’的地方的?”
小孩歪歪脑袋一把抢过王婉手心的铜板:“都知道!谁都知道!”
然后,便一瘸一拐地跑走了,消失在村里荒芜的田地中间。
王婉本来是蹲着和小男孩说话,眼看着小孩跑远,她也慢慢站起来。
李家庄的大致格局是北面多平地,往南是郁郁葱葱的高大山脉,往北则是平原,望不到长河。“博学堂”建在村子最北面靠近大路的地方,破败的田舍在学堂的阴影背后一路向南排布,由密而疏,一直延伸到半山腰去。
王婉循着方向朝村里走去,走不多远,就看到一个在门口奶孩子的女人,脸尚且稚嫩,目光却浑浊,神态也透着麻木和憔悴。
她抬眼看向王婉和郭二娘,又低下头去。
王婉顿了顿,上下打量一番那个女孩,又看向她身后黑黢黢的屋门,蹲下身轻轻戳了戳小孩蜡黄的小脸:“真是个好宝宝,多大了?”
那女人似乎有些迷茫,许久抬起头盯着王婉看了一会,有些犹豫地低下头:“二月尾巴生的。”
“那就是五个多月了?看着有些瘦弱了。”
“没东西吃。”
“隔壁县刚刚生产的妇女可以去县衙领一些白面,这里没有吗?”王婉笑着问,手指小心地用手背贴了贴孩子的脸颊,“你家里人呢?”
“……我之前,和妹妹一起住。”女子低下头,局促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我爹娘老早就死掉了。”
“怎么死的?”
“他们去给县老爷家里清理粪坑,有个小孩推了爹爹一把,然后他摔进去淹死了。后来我娘去讨个说法,就死掉了,好像说是气死的,她想要见县老爷,县老爷不见她,她一口气上不来就死掉了。”
郭二娘在背后默默皱了下眉,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只是抿着嘴保持沉默。
王婉抬眼看了看屋里,一片冷锅冷灶,看不出还有人在:“你妹妹呢?”
“下面烂掉,然后就死了。”
王婉沉默了片刻,低下头轻轻拍了拍小孩子的破布襁褓:“你知道,村口那个博学堂是建了给普通孩子上学的吗?你……”
王婉盯着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忽然感到一阵错位的哑然——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娘亲和这个孩子,谁才是正正好受教育的年纪。
女孩摇摇头,压低了声音,似乎有些怕:“那边不是上学的,是寻欢作乐的。”
“你还知道寻欢作乐?”
“有个读书的老爷跟我睡觉的时候说过,他说我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应该从良。”年轻女人抱着孩子,将自己的脸贴在小孩黄黄的皮肤上,“我问他能不能娶我,他就骂我说烂泥扶不上墙,总想着靠别人。”
王婉就这么静默地听了一会儿,她低下头搓了搓手:“他说错了。”
“什么?”女人扭过脸望着她。
“你能独自把孩子带到这么大,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王婉笑着说,随即低下头,“我知道,你只是拥有的太少了,你需要别人帮你一下,不用太多,一点点就够你生活得很好了。”
“那个读书的老爷,他若是在你的境地里,未必比你更加坚强。”
女人眼睛微微亮起,随即有些羞怯地低下头笑了,许久才又抬起头:“我最近,没有出去卖!我要当个娘亲,我要养孩子!没有爹,这个孩子还有我这个娘,他饿不死!”
“你做得对。”王婉笑起来,她看着对方过分年轻的脸,心里不由得涌上怜惜。
女人踟蹰片刻,盯着王婉:“夫人,您是个尊贵人……您家要个奶妈吗?”
“我眼下用不着奶妈。”王婉摇摇头,对上对方有些失落的目光,“但是你还记得吗?我说的隔壁县会给初为人母的女子发一些食物。”王婉说着,将怀里的钱袋子掏出来,摸出一串钱递给对方。
女人接过钱,极为茫然地抬起头。
“这些钱足够你度过这一段时间,但是不要做声,别给别人看到。等到孩子稍微长大些,你可以带着她一起去清河县找我。”
“您,您是?”
“您到了清河县,去县衙就说找王主簿,便能见到我了。”
王婉笑着站起身,又要往村里走。那女子在后面茫然了片刻,扑通一声跪下来:“活菩萨,活菩萨,多谢了您呀!”
郭二娘有些忐忑地回头,小声提醒王婉:“王夫人,这是永安县的事情。您这样,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王婉回过头,望着那个那对年轻母女:“或许。”
“郭将军,我知道您的顾虑,或许我刚刚是有一些冲动,但是,我如果眼下不给她这笔钱,我怕没有机会了……”王婉有些烦闷地皱起眉,望着那些灰白色的屋子,“这样的家庭,这里还有多少呢?”
“哎……”
两人继续沿着路往前走,王婉一边走一边寻找其他身影,仿佛是唠家常似的说起来:“郭将军,你知道吗?虽然文人墨客都喜欢竹子,但是其实竹子是一种极为蛮横的植物,它生长速度很快,地下的竹鞭不断向外蔓延,等到郁郁葱葱长成一片竹林的时候,这块土地便再也容不下其他植物生长了。”
“泥土上的部分笔直翠绿,但是地下的部分又分叉丑陋到如同不可名状之物。”王婉有些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那博学堂。
“……也不需要总有一天了,这一次,就揭穿你的真面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