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暖阁内炸开。
温热的茶水,与瞬间涌出的鲜血,一同在宋娇娇的额上蜿蜒而下,留下一道狼狈的痕迹。
她本可以躲开的。
但她没有躲。
她就那么跪在那里,任由那只茶杯砸在自己头上,感受着那阵尖锐的刺痛。只有这样,她才能从一个加害者,重新变回一个受害者。
“你……”陈夫人惊得从床边站起,看着额头见血、摇摇欲坠的宋娇娇,又看看那个脸色苍白,怒气冲冲的亲生女儿,一时竟不知该先斥责谁。
“母亲。”宋千千的声音在发抖,却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她撑着床沿,死死盯着宋娇娇,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您看看,她是如何对我的。我回到侯府,明面上姐妹情深,背地里却设下如此毒计,毁我名节,要我的性命。母亲,就算这样,你还是选择置之不理视而不见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宋娇娇和陈夫人的脸上。
宋娇娇的身体晃了晃,泪水再次决堤而下。她不去看宋千千,只是转向陈夫人,哭得肝肠寸断。
“母亲,女儿错了……女儿真的错了。女儿只是一时糊涂,女儿只是太害怕了。姐姐回来,我怕您和父亲、弟弟的疼爱都会被分走,我怕自己会一无所有……我只是太没有安全感,才会……才会鬼迷了心窍,做出这等错事。母亲,你罚我吧。”
她一边哭,一边膝行到陈夫人脚边,死死抱住她的腿,柔弱可怜像是抱着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陈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女儿,竟有如此恶毒的心肠。可看着她额上淌血、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那股滔天的怒火,又被一阵阵尖锐的心疼所取代。
“你……你这个孽障。”她抬起手,却迟迟落不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夫人,太医来了。”
太医的到来,暂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陈夫人深吸一口气,厉声道:“快请进来,给大小姐诊脉。”
太医不敢耽搁,匆匆上前,隔着丝帕为宋千千搭上了脉。
暖阁内,只听得到宋娇娇压抑的抽泣声。
片刻后,太医收回手,起身拱手道:“回禀夫人,大小姐所中之药药性极为霸道。幸而施针及时,逼出了大半毒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面色凝重地补充道:“只是……大小姐常年营养不良,身子本就比寻常女子孱弱。此番受此猛药冲击,恐已伤及根本。未来数年,需得用好药好生将养着,万不可再受刺激。至于……至于男女之事,怕是也要缓上几年才好。”
陈夫人脸色一变。她没想到,宋娇娇下的药,竟给亲生女儿的身体留下了如此长久的伤害。
一直沉默不语的纪玄昭,在听到太医最后那句话时,垂下的眼帘微微动了一下。他抬起头,那张清俊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对着陈夫人拱了拱手。
“夫人,既然大小姐已无大碍,侯府家事,在下不便在此叨扰。告辞。”
说完,他看也未看任何人,转身便带着纪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暖阁。
在场的其他宾客见状,也纷纷找了借口告辞。很快,下人们也悄然退下,偌大的暖阁,只剩下侯府的一家子烂摊子。
陈夫人看着床上形容憔悴的宋千千,心中怒火与愧疚交织,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指着宋娇娇,声音冰冷:“将二小姐带下去,即刻收拾行装,送去城外慈恩寺,为大小姐诵经祈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府。”
宋娇娇闻言,如遭雷击。
待嫁之身被送去寺庙,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不,母亲,我不要去。”她哭着哀求,“我知道错了,母亲,你别赶我走。”
她哭喊着,一手捂住胸口,忽然眼皮一翻,就那么软软地晕了过去。
“娇娇。”陈夫人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惊呼一声,连忙让还未走远的太医过来诊治。
太医检查一番,只说是惊悸攻心,并无大碍。替她包扎了额上的伤口,又叮嘱了几句心疾需静养,便退下了。
陈夫人让下人把昏迷的宋娇娇送回清兰院好好照顾。
一场雷霆万钧的惩罚,就在宋娇娇这一晕之下,变得虎头蛇尾。
陈夫人叹了口气,对着管事妈妈下令:“定是她身边的人没教好,才让她行差踏错。把二小姐身边的碧月发卖出去,其余丫鬟婆子,全部撤换,贬为三等。那个教养嬷嬷,也发卖到最远的庄子上去。”
她将一切归咎于下人蛊惑,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处理完这一切,陈夫人坐回宋千千的床边,握住她的手,满眼疲惫与歉疚。
“千千,是母亲的错,没有教好她。可她毕竟是你妹妹,你们姐妹之间不要因此生了嫌隙。她已经知道错了,你想要什么补偿,只管跟母亲说,母亲一定都满足你。”
补偿。
宋千千的心,又是一阵熟悉的酸楚。
果然,血缘终究敌不过十几年的养育之情。她表现得再心疼,再愧疚,到了最后,还是要为宋娇娇开脱。
也罢,前世她就没指望过这份母爱,这一世,更不会。
她垂下眼,掩去眸中的冷意,再抬眼时,已是一片柔顺。
“母亲言重了,女儿不敢奢求什么。只是女儿想着,总不能一辈子都依靠着侯府。女儿想……想学着打理些田庄铺子,日后也好有个傍身的营生。”
陈夫人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这孩子从小在乡野长大,有点求财的念头也属正常。她思忖片刻,便道:“也好。我名下东郊有个田庄,城里还有间客云来酒楼,便都拨给你吧。都有庄头和管家打理,平日里你只需看看账本,无需费心。正好,娇娇前些日子也跟我要了个粮杂铺子去练手,你们姐妹俩若有不懂的,还能互相商量。”
粮杂铺子。
宋千千心头猛地一跳。
前世,中原爆发蝗灾,京城粮价大涨,宋娇娇难道是想提前囤积粮食?
原来如此,她已经开始为未来布局了。
宋千千面上不动声色,乖巧地应下:“多谢母亲。女儿不会记恨妹妹的,往后也会和她好好相处。”
“好孩子。”陈夫人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些体己话,言语间满是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的真情流露。
宋千千学着宋娇娇的模样,时而依偎,时而撒娇,果然让陈夫人很是受用。
就在这母慈女孝的温情时刻,门帘被“哗啦”一声粗暴地掀开。
宋世锦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他双目赤红,看也不看床上的宋千千,径直冲到陈夫人面前,大声质问。
“母亲,您为何要将姐姐送去寺庙?她已是待嫁之身,您这不是要毁了她吗?”他转过头,怒视着宋千千,“还有你,宋千千。你为何要如此恶毒,害得她晕倒不说,还要将她往死路上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