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镇由来已久，早年间也并不是三不管的地带，是政权更迭，朝廷几次重新划分地域管辖权力，这地方位于三省交界之处，这才成了“三不管”。
既然是三不管，生出的乱子其实就会多，治安不好，住在此地的百姓们也要蛮横的多。
不过热闹繁华也是真，毕竟此地无人管辖，就好比那些胡商吧，要是图个方便，就常年居于朱仙镇，横竖没人会来拿他们，哪怕手里的货卖的价比不上盛京，至少安全，不用担任何风险。
走出去不过三五步，那些个不堪入耳叫骂声已经不知道传入耳中多少。
裴延舟听着那些话很不成体统，不免皱眉头：“我从没来过，早知是这样，就不该带你出来，还是回去吧？”
梁善如笑着说不：“我倒觉得这里人间烟火气更足些，虽不像仙林镇那样一团和气，但……人间百态，平日里咱们也见不到，不是吗？”
“只是那些话难听。”裴延舟牵着她不肯放开，这地方说上一句民风彪悍也不为过，生怕她出事。
当然难听，她一个养在闺阁的女孩儿就不该听到，十分的不像样子。
不过梁善如不在意：“要真是那么不堪，阿舅也不会放我出来了，他从前不是来过朱仙镇嘛，还能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形吗？你也太小心了些。”
她态度坚定，再说的多了就是扫她的兴，而裴延舟一向是不愿意让她觉得扫兴的，干脆也不劝了，顺着她就说好。
“你这狡猾的小娘皮，既收了银子，怎么不是我的人？赶紧跟老子走！”
结果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连路都没多走出去几步，远远的听见这句叫骂。
梁善如皱着眉头寻声望去，见围了七八个人，都并不靠近，只是在稍远些的地方围观。
叫骂的男人满脸横肉，大度偏偏，年纪约莫不到四十，瞧着就让人很不舒服，觉得这人满身油腻。
他骂的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儿，一身素白孝衣，瑟瑟的跪在那儿。
梁善如驻足，裴延舟问她：“想过去看看？”
她摇头，人却不动。
裴延舟会意，给了身后小厮一个眼神示意，小厮忙不迭小跑着过去，不过片刻打听了清楚又匆匆回来，掖着手就回话：“……前些日子就在这儿卖身葬父，遇上这么个混账，那是朱仙镇出了名的恶霸，仗着家里头有些银子傍身，养了十来个打手，平日里横行霸道也没有人愿意招惹他，就是可怜了那姑娘。”
听闻是这样的事，梁善如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这天底下走到哪儿都有穷苦到日子过不下去的可怜人，照理说朱仙镇这地方三不管，要发家致富挣银子是最容易不过的事，却还是有这样卖身葬父的事情发生。
“买卖成了？”她淡淡的问了句。
小厮摇头：“听说是这恶棍让人强行抢了人家爹的尸身，前两日倒是寻了个地方草草埋了，没给银子，只说人家爹下葬全赖他，所以就得跟他走。”
“她为什么不跟人家走？”梁善如啧了声，“她卖身葬父，人家不是已经把她爹下葬了吗？”
“这……”那小厮迟疑着没再开口，反倒把目光转投向裴延舟。
裴延舟想了想她素日里的心性，还是先问了句：“要把她解救出来吗？”
不成想梁善如摇头就说不：“你们是出门办差的人，那才是最要紧的正经事，横生枝节做什么？我平白无故的，解救她什么？真的把人带回去了——”
这种地方，要随意安插个眼线，实在太容易，哪怕有阿舅和裴延舟在，他们不怕这个，她也不能冒这个险。
高山郡王刚警告过阿舅，她才不胡来。
再说了……
梁善如深吸口气：“我有什么好解救她的？”
裴延舟抿唇：“她无非觉得此人平素横行霸道，为非作歹，不是个好人，所以不肯跟他走罢了。”
梁善如嗤笑：“就算那人是个横行乡里的混账吧，她卖身葬父，可有说不卖给恶霸的？”
“善如……”
“你就不觉得，卖身葬父，出现的蹊跷？”梁善如横过去那边一眼，“也许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偏我不信，咱们上赶着去沾这个做什么？真的把人救下来，她巴着我们不放，难道带回驿站，回禀郡王去吗？”
裴延舟眼底隐着笑意，嘴上却没再说。
她分明是瞧见了，眉心更是蹙拢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你压根儿就没想让我解救她？”
裴延舟不敢说是，推脱着说：“你若是有心，顺手救下来也不值什么的，只是她不能跟着咱们，给了银子妥善安置，成全你一点心意。既然你觉着没必要，那就没必要了。”
梁善如哼了声：“觉得我是个滥用善心的人？你也太小看我。”
她抽出自己的手，背在身后，又看向那吵吵闹闹的地方：“这人或许是个恶霸，但总归替她葬了父亲，虽说是草草了事，可她不是已经连让父亲入土为安都做不到了吗？到了卖身葬父的地步，还挑三拣四，图什么呢？
她是可怜，但天底下的可怜人原也太多，咱们能救下来几个？”
她不是没有善心，自己经历过苦难，能帮扶的就总想着力所能及的帮一把。
却要分时候。
反正现在不合适，而且这个事儿……卖身葬父，就是走投无路了，她也承担不起人家的后半生，眼下救的了一时，但也没法子帮衬一辈子，给出去的那一点善意，其实什么也解决不了。
这地方若是有县令知府管辖，真要出手相帮还方便些，如今这样子……
梁善如也没了兴致，轻轻扯了扯裴延舟袖口：“咱们回去吧。”
“不想再逛逛，吃点东西吗？”
她摇头说不：“我没什么胃口，晚些要是饿了就在驿站让后厨弄些吃的对付过去，我原本吃的也不多，这会儿没心思逛了。”
裴延舟便说好，领了她回驿站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