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把褥子抚平,藏好那根沉甸甸的金簪,殿门外就传来高福那拉长了调的通报声。
“陛下驾到——”
沈曼曼的心脏咚地一声,差点撞上喉咙。
她手忙脚乱地想把被子铺好,可越急越乱,褥子上还留着刚才塞东西的褶皱。
蔺宸已经推门进来了。
沈曼曼急中生智,干脆一屁股坐回榻上,扯过被子盖住腿,顺手捞起床边的话本《状元郎的三世情缘》,盖在脸上,身体僵硬地躺平。
一连串动作,快得留下了一串残影。
蔺宸走进来,就看到他名义上的女人直挺挺地躺着,脸上盖着书,呼吸都停了。
他放轻脚步,走到榻边。
那褥子的一角,明显被人掀开过,还没抚平整。
他停下脚步,低声问:“在做什么?”
书本下的沈曼曼,大气都不敢出。
【要命!他看见了?我藏跑路经费被现场抓包了?】
她憋着气,没动。
蔺宸看着她露在书外面的耳朵尖,一点点变红。
他没再追问,反而弯下腰,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帮她把褥子那个角抚平,压得结结实实。
【......???】
【他什么意思?帮我藏?这是同伙作案的意思吗?】
蔺宸的手指压实了褥子,又收了回去,在旁边的圈椅里坐下,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书本下装死的女人。
沈曼曼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后背的里衣都感觉被冷汗浸湿了。
这鬼地方,多待一天都折寿。
果然,考验接踵而至。
午后,她刚用完午膳,还没来得及规划下一笔“跑路资金”的藏匿地点,春桃就白着脸跑了进来。
“娘娘,贤贵妃娘娘来了。”
沈曼曼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后宫反派里,段位最高的那一个。
李丞相的亲侄女,皇帝还是王爷时的侧妃,如今宫里最有权势的女人,贤贵妃,李清月。
“请吧。”
沈曼曼扶着腰,从软榻上坐起来,收敛起所有思绪,垂下眼帘,摆出个胆小又温顺的姿态。
【打起精神来,沈曼曼!高端局开始了!】
【这可不是张才人那种咋咋呼呼的小角色,这是王者级别的对手,一句话能绕八百个弯。】
话音刚落,一阵若有似无的兰花香气飘了进来。
贤贵妃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慢慢走了进来。她穿了身月白色的宫装,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兰草,头上只戴了根通透的白玉簪,整个人看着干净又疏远。
她一进门,目光就落在沈曼曼身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下子就漫上了水汽,像是心疼得不行。
她快走几步,挥手让身后的人都退下,自己上前,一把拉住了沈曼曼的手。
她的手养得很好,又软又滑,握在手里却没什么温度。
“妹妹,总算让姐姐见着你了。”
贤贵妃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眼圈红红的。
“这几天,姐姐在宫里听着外头那些话,心都揪成一团了。”
她拉着沈曼曼坐下,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叹了口气。
“你受苦了。陛下也是,他做事向来如此,只想着给你最好的,却没想过,这么一来,是把你放在火上烤,对你,对孩子,有多危险。”
沈曼曼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不说话,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又感动的样子。
【来了来了,高端绿茶话术第一式:无差别共情。】
【先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说‘你受苦了’,迅速把你划到她的阵营,让你觉得她是自己人。】
【紧接着第二招:明褒暗贬。嘴上心疼我,话里话外都在点明皇帝做事冲动,不计后果,根本不管我死活。这是在挑拨离间呢,姐妹们,拿小本本记好!】
贤贵妃看她这副模样,以为是说中了她的心事,心里多了几分轻视。
她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更软了。
“妹妹,姐姐是过来人,有些话,别人不敢说,我却得替你打算。”
“这后位,看着是泼天的富贵,其实就是个火坑。规矩多得能把人压死,走错一步,就再也翻不了身。哪有安安稳稳当个妃子来得自在?”
“姐姐在宫里这么多年,早就看淡了。要不是为了李家,这贵妃的位置,我都不想要。我跟你说的这些,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她说着,还亲热地拍了拍沈曼曼的手背。
沈曼曼心里的小人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
【教科书级别的来了!绿茶话术第三式:自我牺牲式劝退。】
【翻译一下就是:那个位置是我的,你别想。我不是贪图富贵,我是为了家族大义才忍辱负重,我好伟大,我好清高。你一个没背景的,就别来趟浑水了,识趣点自己滚蛋。】
【还为我好?你要真为我好,就该劝皇帝赶紧给我封个‘躺平咸鱼荣誉贵人’,发双倍工资还不用上班,而不是在这里跟我说这班不好上。】
沈曼曼抬起头,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小声说:“姐姐说的是,我......我从来没想过......”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
贤贵妃看她这副上钩的样子,心里定了。
她话头一转,目光落在沈曼曼依旧平坦的小腹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只是......只是苦了妹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了。”
“姐姐跟你说个旧事吧。很多年前,宫里也有个王美人,跟你一样,出身不高,却得了圣宠,也怀了龙裔。”
贤贵妃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悲悯。
“可那孩子,许是母亲的福气不够,压不住那份尊贵,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汤药不断,最后......还是没留住。可怜王美人,一夜白头,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所以啊妹妹,有时候,人争的不是一口气,是孩子的命啊。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你让姐姐怎么能不为你担心!”
这番话,像一条冰冷的蛇,顺着沈曼曼的脊梁骨就爬了上来。
她浑身都僵了。
【图穷匕见了。】
【前面铺垫那么多,又是共情又是劝退,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绿茶话术最终式:用诅咒包装的‘人质威胁’。】
【翻译:你要是敢跟我争,你儿子的下场就跟那个王美人的孩子一样。你今天敢坐上后位,明天就有人敢让你儿子‘福薄夭折’。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沈曼曼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但她不能不在乎这个孩子。
贤贵妃看着她瞬间没了血色的脸,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拿下了。
就在她准备再说几句,彻底击垮沈曼曼的心理防线时,殿门口,一个高大的影子笼罩了进来,悄无声息。
蔺宸刚从前朝回来,换下了一身沉重的衮服,只穿着一件玄色常服。
他没让任何人通报,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听见了贤贵妃讲的那个“故事”。
也听见了沈曼曼心里那句冰冷的“人质威胁”。
养心殿里烧着银骨炭,暖意融融。
蔺宸的脸,却沉了下来,比殿外的冬天还冷。
贤贵妃正要开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所有算计和得意都僵在脸上。
“陛......陛下......”
她慌忙起身,屈膝行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蔺宸看都没看她。
他迈开长腿,径直穿过大殿,走到沈曼曼面前。
他弯下腰,双手扶住沈曼曼的肩膀,将她从榻上扶了起来。
动作很轻,像在碰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当着贤贵妃的面,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这才终于分了一个眼神给贤贵妃。
那眼神里,没有一点旧情,看她跟看一件死物没什么区别。
“高福。”
一直守在殿外、大气都不敢喘的高福,立刻小跑了进来。
“奴才在。”
蔺宸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贤贵妃心上。
“传朕旨意。”
“贤贵妃言行无状,搬弄是非,惊扰龙裔。着,禁足景仁宫,闭门思过,抄《女则》百遍。”
他顿了顿,补上最后一刀。
“无朕旨意,不得出。”
贤贵妃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不住。
她看着那个将沈曼曼整个护在怀里的男人,看着他脸上那陌生的冷酷,知道自己今天,满盘皆输。
她脸上那副温婉贤淑的表情,终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