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祈年没再说什么,只是走到炉边,默不作声地拿起火钳,将炉火拨得更旺了些。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让黎书禾感到一种无声的庇护。
晚饭后,曾诗英以让黎书禾早点休息为由,收拾了碗筷去外面公用水房清洗。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
宋祈年坐在桌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拿起书或简报,而是看向正低头整理婴儿衣物的黎书禾,直接问道:“下午出什么事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他太了解她,哪怕她极力掩饰,那细微的情绪波动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黎书禾动作一顿,知道瞒不过他。她放下手中的小衣服,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下午程茵茵那通充满怨恨和诅咒的电话内容,简单复述了一遍。
她没有添油加醋,甚至略过了那些最恶毒的字眼,但宋祈年的脸色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当他听到程茵茵那句未尽的“你等着,你……”时,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寒意。
他没有立刻发作,甚至没有打断黎书禾,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泛出青白色。
“……她就是心里太苦了,钻了牛角尖,说的话当不得真。”黎书禾说完,轻声补充道,试图缓和气氛。
宋祈年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她苦,不是伤害你的理由。”他站起身,走到黎书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专注而认真,“你和孩子,不会有事。我保证。”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温情的拥抱,但这简短的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却重若千钧。黎书禾知道,这是他的承诺,一个军人用荣誉和生命许下的承诺。
“我知道。”黎书禾仰头看着他,心里最后一丝阴霾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信任和安心,“有你和妈在,我不怕。”
宋祈年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极其轻柔地抚过她隆起的腹部,动作带着与他冷硬外表不符的小心翼翼。
那短暂的触碰,仿佛是在确认,也是在宣誓守护。
第二天,曾诗英找了个机会,单独对宋祈年提了这件事,语气里带着担忧和后怕:“……茵茵那孩子,怕是魔怔了。我担心她不止是打电话说说而已,会不会……”
“妈,我心里有数。”宋祈年打断母亲的话,眼神冷静得近乎冷酷,“京城那边,我会处理。这边,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到书禾。”
他没说具体要怎么做,但曾诗英看着儿子那双洞察一切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莫名地安下心来。
她这个二儿子,平时不言不语,关键时刻,却比谁都靠得住。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曾诗英和宋祈年对黎书禾的照顾更加细致入微,几乎不让她离开视线范围太久。
黎书禾也默契地不再提起那通不愉快的电话,专心等待着孩子的降临。
只是,一些细微的变化还是悄然发生。宋祈年往营部打电话的次数似乎多了一些,语气简短地交代着什么事情。
家属院门口站岗的哨兵,似乎对进出人员的盘查也比以往更严格了些。一种无形的、密不透风的保护网,正以这间小小宿舍为中心,悄然张开。
而远在京城的程茵茵,在那次失控的电话之后,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变得更加沉默和阴郁。
她不再试图联系任何人,只是日复一日地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任由怨恨和绝望如同藤蔓般,将她的心紧紧缠绕,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只剩下保姆每日送来的三餐和汤药。
南北两地,一边在严阵以待中孕育着希望,一边在死寂的封闭里酝酿着更深的黑暗。
命运的齿轮,在短暂的交错后,继续朝着未知的方向,轰然转动。
日子在一种外松内紧的氛围中悄然流逝,转眼已近腊月。
黎书禾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了,曾诗英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连晚上睡觉都格外警醒。
宋祈年表面上依旧沉稳冷峻,但每次回家,目光总会先在黎书禾身上停留片刻,确认她无恙,那紧抿的唇角才会几不可察地放松一丝。
这天夜里,北风刮得有些紧,吹得窗户纸呼呼作响。
黎书禾睡得并不安稳,腹部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坠胀般的疼痛,与往常的胎动截然不同。
她忍了又忍,直到一阵剧烈的宫缩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几乎是同时,睡在帘子另一侧的曾诗英立刻坐了起来,声音带着睡意却异常清醒:“书禾?是不是要生了?”
“妈……我肚子……疼得厉害……”黎书禾的声音因疼痛而发颤。
曾诗英立刻披衣下床,点亮了煤油灯。
昏黄的光线下,只见黎书禾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紧紧拧着。
曾诗英是过来人,一看便知情况,她稳住心神,一边安抚黎书禾:“别怕,孩子,是快要生了,妈在这儿。”
一边快步走到门边,对着外面沉声喊道:“祈年!快去叫医生!书禾要生了!”
其实不用她喊,宋祈年几乎在黎书禾发出第一声闷哼时就已经醒了。
他像一头敏捷的猎豹,瞬间从床上弹起,军装外套早已整齐地放在手边,他一把抓起,人已经冲到了门口。
“我去叫人!”他的声音短促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话音未落,人已拉开房门,融入了外面的夜色和寒风中。
驻地的医疗条件有限,但妇产科的医生和护士早已接到通知,随时待命。
不过几分钟,宋祈年便带着军医和一名护士匆匆赶回,他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呼吸带着白气,眼神却锐利如常,只是仔细看去,那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攥着。
小小的宿舍顿时忙碌起来。医生迅速检查了黎书禾的情况,确认宫口已开,必须立刻送往师部医院。
担架早已准备好,宋祈年一言不发,上前一步,极其小心却又异常稳健地将疼得蜷缩起来的黎书禾打横抱起,稳稳地放在担架上。
他的动作快而不乱,手臂坚实有力,黎书禾在剧烈的阵痛中,依然能感受到那份令人心安的支撑。
“书禾,别怕,我们去医院。”他低头,在她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那是黎书禾听过他说的,最接近“温柔”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