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小姐突然晕厥,林家夫人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林尚书急得满头大汗。宾客们惊呼的惊呼,议论的议论,永昌伯府的下人更是手脚忙乱,请大夫的请大夫,端热水的端热水。
喜宴厅内乱成一锅粥的时候。
裴织阑趁着无人留意,极快地侧过头,对一直守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影玖递了一个眼神。
影玖瞬间领会,她趁着众人慌乱、视线交织混乱时,悄无声息地退了几步,迅速隐没在厅堂的阴影和廊柱之后,脱离众人的视线范围。
影玖避开忙碌的下人,首先摸到了最初那排蜡烛熄灭的地方。这里靠近一扇侧门和一扇窗户,此刻侧门为了通风稍微打开了一条缝。
她快速扫过那些刚刚被重点燃、烛泪都还未完全凝固的红烛。外表看起来,这些蜡烛与厅内其他蜡烛并无二致,都是伯府统一采购用于婚宴的喜庆红烛。
影玖细细查看后,发现这几支熄灭过的蜡烛,烛芯比旁边的要稍微粗壮一点点,颜色也略显灰白,不像其他烛芯那样是均匀的棉白色。
她悄悄用指尖掐灭一支刚刚燃起小火苗的蜡烛,然后掐下一小截尚软的烛芯,藏入掌心。
那小截烛芯凑散发着一股极淡的、不同于普通蜡油的味道。
影玖眉头紧锁,将另一支熄灭后还未被点燃的蜡烛,小心地从烛台上取下纳入袖中。
她背过身,指尖用力掰开那支蜡烛。看似正常的烛芯里,被人巧妙地掺入了大量灰白色的粉末。这些粉末被紧密地压在烛芯内部,外部再用一层薄薄的蜡油覆盖伪装,肉眼难以察觉。
经过特殊处理的烛芯,燃烧时极其不稳定,火苗微弱且跳跃,遇到有风吹起就很容易熄灭。
这手段不算多么高明,但胜在隐蔽且利用了婚礼现场人多混乱、容易疑神疑鬼的心理。
影玖将那段被掰开的蜡烛、以及那截烛芯,用干净的帕子裹好,贴身收起。
查完蜡烛,影玖无声地穿过回廊,潜入庭院。靠近那棵此刻已经安静下来、但依旧令人心有余悸的老槐树。
她先隐在一处假山后,仔细审视着附近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簇灌木。
在老槐树背阴的缝隙里,以及不远处一丛茂盛的灌木下,散落着一些新鲜的、颜色暗红的碎渣和几颗未被鸟儿啄食干净的、形状怪异的浆果。
影玖悄悄靠近,拾起一些碎渣和一颗完整的浆果。浆果通体暗红发黑,散发着一股甜腻到发齁、却又混合着某种动物腥气的古怪味道。
“引鸦果?”影玖瞳孔微缩。
这是一种生长在深山老林里的偏门玩意,对乌鸦、秃鹫这类食腐鸟类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通常只有老猎户或者某些搞歪门邪道的人才会使用。
有人提前在这里撒放了大量的引鸦果,将乌鸦群吸引过来,并在关键时刻制造出“群鸦哭丧”的恐怖景象。
影玖动作麻利地将收集到的证据妥善包好,贴身收起。
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几十息的时间。厅内的混乱还未平息,甚至无人注意到角落里有个人影动了动。
影玖回到裴织阑身边复命,与裴织阑附耳说过之后,面不改色地重新退回到阴影之中。
厅内的混乱因林小姐被抬去救治而稍稍平息,但那种诡异、猜疑的气氛却并未散去。
赵婉用团扇半掩着脸,肩膀微微抽动,似乎还在为刚才的惊吓和后怕而哭泣,但那双低垂的眼眸里,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裴姐姐,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我。可、可今日是我一生一次的大喜之日啊!你心中若有怨气,冲着我一个人来便是,为何、为何要带来这等不祥,冲撞了喜堂,惊扰了宾客,如今连林尚书家的千金都因此遭了大罪,性命垂危。你若还有半点怜悯之心,就该……就该自行离去,或许还能让此间秽气消散一二,免得再累及他人!”
宾客们闻言,虽觉得赵婉此言过于刻薄直接,但一想到刚才的异象和林小姐的惨状,看向裴织阑的眼神又变得复杂起来。
永昌伯夫人张了张嘴,想打圆场,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场面一时极度尴尬。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神色平静到甚至有些冷漠的裴织阑,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赵婉,”裴织阑开口,带着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嘲讽,“你的戏,还是这般上不得台面,除了哭哭啼啼、攀诬构陷,可还有半点新意?”
赵婉浑身一僵,抬起泪眼婆娑的脸,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裴姐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妹妹我是真的害怕……”
“害怕?”裴织阑打断她,“你是该害怕。但不是怕什么虚无缥缈的不祥之兆,而是该害怕你的愚蠢和恶毒,即将被当众拆穿!”
赵婉脸色唰地一下变了:“你胡说什么!你自己命格带衰,冲撞了喜气,吓晕了林小姐,与我何干!”
裴织阑上前一步,周身气势突然变得极具压迫感:“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不祥之兆,那我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越朗朗:“方才那阵邪风,吹灭了不少蜡烛,可为何独独那一片的蜡烛如此脆弱,而其他地方的蜡烛却安然无恙?”
众人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烛台。
她话音未落,影玖上前一步,将手中用帕子包裹着的证物呈上。裴织阑用两根手指拈起那截颜色、质地都明显不对的烛芯,展示给众人看。
“因为那几支蜡烛的烛芯,早就被人用特殊的法子处理过了!莫说吹来一阵穿堂风,便是有人走得急些带起的风,都足以让它们熄灭。根本不是什么邪风作祟,而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
“此物便是铁证!只需寻个懂行的匠人一看便知!至于那乌鸦啼叫?更是无稽之谈!不过是有人提前在院外树上撒了吸引乌鸦的特殊饵料罢了!这种伎俩,市井骗术里都不屑用了!”
裴织阑的声音越来越冷,她每说一句,赵婉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你没有证据,你在污蔑我。”赵婉的指尖死死地握着团扇,眼中的恨意能将裴织阑千刀万剐。
裴织阑对上赵婉的眼睛,逼视着她:“今日这厅内厅外,能接触到蜡烛、并能提前布置饵料的人,左不过就那些。真要彻查起来,顺藤摸瓜,你以为能瞒得过谁?你以为永昌伯府会为了包庇你一个搅黄了婚礼、险些害死林家千金的罪魁祸首,而得罪林家、得罪我平王府吗?!”
永昌伯夫妇的脸色可谓是难看至极,也不知娶赵婉进门是福是祸。
“你方才口口声声提及我的及笄旧事,攀诬构陷,其心可诛!我往日念及旧情,对你诸多小动作不予理会,你却变本加厉,竟敢在如此场合兴风作浪!”
裴织阑边说着边走向赵婉,停在她咫尺之间,凑在她的耳边压低声音:“赵婉,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由你们搓圆捏扁的裴织阑了。往日种种,我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赵婉被这连番的质问和恐吓彻底击垮,她看着永昌伯夫妇厌恶的眼神,看着周围宾客鄙夷、愤怒的目光,看着裴织阑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裴织阑冷冷地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赵婉,转身对着永昌伯夫妇,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今日之事,我已经自证与我无关。后续如何,是伯府的家事,我不便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