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匆忙赶至前厅,宣旨太监手持明黄圣旨,面带微笑地等候着。
“裴大人,裴夫人,接旨吧。”
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声宣读起来,前面一长串的骈四俪六裴织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到那几个清晰无比的字眼砸入耳中——
“…兹闻礼部尚书裴照临嫡长女裴织阑,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特指婚于平王谢却陵为正妃…择日完婚…”
裴照临和柳含章彻底愣住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尤其是柳含章,她下意识地看向跪在一旁的女儿,眼中充满了惊疑和审视。
平王谢却陵?那个连陛下塞人都能毫不犹豫拒绝的平王?怎么会突然求娶裴织阑?还是正妃?
“裴小姐,接旨谢恩吧。”宣旨太监笑眯眯地提醒道。
裴织阑端的一派沉静自若:“臣女谢主隆恩。”
送走宣旨太监,前厅陷入一片死寂。
裴照临看向裴织阑:“平王身份特殊,从不与朝臣过多往来,更遑论私下结交闺阁女子。织阑,你需得给为父一个解释!”
柳含章也紧紧盯着她,语气压抑着波澜:“织阑,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何时与平王有了交集?为何家中半点不知。”
面对父母咄咄逼人的审视,裴织阑只觉得一阵窒息。她迎着柳含章几乎要将她看透的目光,缓缓站起身,抚平衣裙上的褶皱,语气平静得近乎漠然:“女儿不知,女儿与平王殿下并无交集。”
“并无交集?”裴照临显然不信,语气加重,“那平王从不参与儿女私情,如今突然求娶,陛下竟还准了!你一句不知便可搪塞过去?”
“老爷,”柳含章拉了拉裴照临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转而看向裴织阑,语气放缓,“阑儿,此事关乎整个裴家。平王地位尊崇,却也是身处漩涡之中。你若知晓内情,万不可隐瞒。”
看着父母眼中那熟悉的、以家族利益为先的考量,裴织阑心底一片冰凉。他们关心的,从来不是她是否愿意,是否遭遇了什么,而是这桩婚事带来的影响和风险。
那冰冷的质问,像一把把钝刀,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慢慢切割。
柳含章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的声音因为急切和某种不好的猜测而微微发颤。她猛地抓住裴织阑的手腕,力道之大掐得她生疼:“是不是……是不是那次在长公主的赏花宴上?你中途离席,回府的马车上我见你衣裙尽是褶皱,神色也十分不对。你离席后到底去了哪里?见了谁?!”
裴织阑猛地抽回手,心底那点可怜的期待彻底粉碎。原来母亲记得,她记得自己那日的异常,可她从未关心过女儿是否受了委屈,是否遭遇了可怕的事情,她只在意家族的颜面,在意是否行差踏错。
前世的她,就是太过在意这份冰冷的“亲情”,被谢孤刃用全家人的性命拿捏得死死的,连死都不敢轻易去死,最终换来的又是什么?是家族在她失势后的弃如敝履,是父亲在朝堂上对她的困境不置一词!
重活一世,她终于看得分明。亲情,于她裴织阑而言,从来就是奢望,是镜花水月。没有的东西,她再也不奢求了。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得近乎漠然:“父亲,母亲。圣旨已下,君命难违。至于女儿与王爷如何相识,重要吗?结果便是女儿即将成为平王正妃,这于裴家,难道不是光耀门楣之事?”
就在这压抑的僵持时刻,裴衔欢娇俏的声音插了进来:“父亲,母亲,姐姐!听说宫里来旨意了?是什么好事呀?”
她提着裙摆欢快地跑进前厅,好奇地看了看脸色各异的父母和姐姐,目光最后落在裴织阑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上。
“呀,是赐婚圣旨吗?是给姐姐的吗?”裴衔欢眨着天真的大眼,“是哪家公子呀?”
柳含章一把拉过小女儿,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惯有的纵容:“是你姐姐的福气,陛下将她指婚给平王殿下了。”
“平王?!”裴衔欢惊讶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看向裴织阑的目光里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羡慕,甚至隐隐带着嫉妒,“真的吗?姐姐好福气啊!平王殿下可是……”她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干巴巴地说,“……可是很好的人呢。”
那语气,仿佛裴织阑是走了什么天大的好运,捡了多么大的便宜。
裴织阑看着妹妹天真又带着羡慕嫉妒的表情,看着父母凝重又隐含算计的目光,再想到自己那荒唐又无奈的处境,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凉感席卷了她。
裴织阑懒得再看这母慈女孝、暗流涌动的场面,微微屈膝:“父亲,母亲,若无事,女儿先回房准备待嫁事宜了。”
平王谢却陵求娶裴尚书嫡长女裴织阑为正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京城。
一石激起千层浪,茶楼酒肆无一不在议论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
“听说了吗?平王殿下要娶妻了!”
“真的假的?是哪家小姐如此幸运?”
“裴家!是裴尚书家那位据说最是端庄守礼的嫡长女!”
“裴织阑?没听说她与平王有何交集啊?”
“真是奇了,平王殿下怎么会突然…莫非是裴家使了什么手段?”
“嘘…慎言!不过话说回来,那裴织阑虽然是尚书嫡女,裴阁老的孙女,但能嫁给平王为正妃,也是高攀…”
各种猜测、羡慕、嫉妒、质疑的声音甚嚣尘上。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裴织阑,此刻却独自坐在闺房中,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手中紧紧攥着那卷明黄刺目的圣旨。
谢却陵…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仅仅是出于君子的责任吗?前路茫茫,等待她的,又会是怎样的未来?
她只知道,这一世,她绝不要再做那个任人摆布、委屈求全的裴织阑。
辨玉端着茶点进来,脸上带着愤愤不平:“小姐,您听听外面那些人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高攀,什么手段……难听死了!”
裴织阑正临窗抄写经文,闻言笔尖未停,头也不抬,声音平静无波:“世人皆喜议论,由他们说去。”
辨玉放下茶盏,仍是气不过:“可是小姐,他们这是在污蔑您的清誉!”
“辨玉。”裴织阑终于停下笔,抬眼看她的目光清冷而通透,“清誉不是靠旁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挣来的,也不是靠人云亦云就能毁掉的。”
她重活一世,早已不会被流言蜚语所伤。那些议论于她而言,不过是蚊蝇嗡嗡无关痛痒,前世更难听的折辱她都听过。她现在关心的,是如何利用好“平王妃”这个新身份,以及……如何向那些亏欠她的人讨债。
她放下笔,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棵枯寂的石榴树。前世,她就是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被忽视、被规训、最终被当作棋子送入二皇子府邸的日日夜夜。那些压抑和绝望,如同跗骨之蛆,至今仍让她心头发冷。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便是那个偏执疯狂的二皇子,谢孤刃!前世他肆意折磨她,将她囚禁在华丽的牢笼里,最终一杯毒酒了结了她。如今,她竟阴差阳错被赐婚给了谢却陵,彻底打乱了谢孤刃的计划。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