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爷书房离开后,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裴织阑铺开一张京城坊市图,目光沉静地勾勒着开设善堂学堂的细节。
然而,她的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回了数日前,那次冒险潜入绛雪阁的另一个、更为隐秘的目的。
那日,在绛雪阁华丽的厅堂内,鸨母芸娘扭着腰肢,带着职业性的热情笑容迎上来,声音甜腻:“这位夫人瞧着面生,第一次来我们绛雪阁吧?快里面请,定给夫人安排最好的雅室,叫最伶俐的姑娘作陪。”
裴织阑帷帽微垂,并未答话,只是略一颔首,随着引路的丫鬟往里走。就在与芸娘错身而过的瞬间,她的广袖似乎被旁边的盆景枝丫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身形微微一滞。
“夫人小心。”芸娘下意识地上前虚扶了一下,动作自然无比。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接触间,裴织阑的手指借着袖子的遮掩,将一枚冰凉坚硬、折叠得极小的纸条迅疾而准确地塞入了芸娘虚扶着她的那只手的袖袋深处。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快得仿佛从未发生。
裴织阑稳住身形,声音透过帷帽传出,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悦:“无妨。”说罢,不再停留,径直向雅室走去。
芸娘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更加殷勤地在前面引路,口中说着讨巧的话,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接触微不足道。但她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起来,袖袋里那小小的纸片如同烙铁般滚烫。她能混到如今的位置,自然不是蠢人,立刻明白这位神秘的客人绝非单纯来寻欢作乐。
她强压下惊疑,妥善安排好裴织阑后,立刻寻了个借口回到自己房中,闩上门,这才颤抖着手取出那张纸条。
纸条边缘被刻意磨得锋利,便于快速传递。展开后,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让她如坠冰窟,又仿佛看到一丝曙光:
“令妹露华,缠丝之毒,三载为期,今已过半。
首次接洽:五日后酉时末,城南听雨茶楼,二楼雅座竹韵窗台第三盆兰花盆底。
内有缓解之药与后续指令。
欲救其命,慎之慎之。
阅后即焚。”
芸娘死死攥着纸条,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露华”、“缠丝”、“三载”……这些词如同重锤砸在她心上。她妹妹被二皇子秘密控制,用以要挟她管理绛雪阁、搜集情报,并喂下了名为“缠丝”的慢性毒药,确是三年前之事,毒性发作期正是三年!此事隐秘至极,此人如何得知?!甚至还知道具体毒名和期限!
那“缓解之药”四个字,又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妹妹近来的身体每况愈下,二皇子却迟迟不肯给足量的解药,只是吊着她的命。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着。她不再犹豫,立刻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无论这是陷阱还是真的生机,为了妹妹,她都必须去试一试!她牢牢记住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那个看似寻常的藏物点。
裴织阑收回思绪,目光重新落回坊市图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坊市图上划过几个毫不相干的地点。那日她冒险递出的纸条,是一场豪赌。赌芸娘对妹妹的重视足以让她铤而走险,赌自己对前世记忆的利用能精准击中要害。
前世被谢孤刃囚禁于深宫的那段漫长而绝望的岁月里,除了仇恨,陪伴她的唯有那些被允许或不经意流入她手中的书籍。其中不乏一些晦涩的医毒古籍、杂闻野史。为了打发无尽的时间,也为了寻找一丝渺茫的生机,她几乎是饥不择食地阅读、记忆。那“缠丝”之毒的配方及缓解之法,便是她在一本残破的前朝毒经中无意看到的,当时只觉得骇人听闻,却不想竟在今生派上了用场。
她提供的,不仅仅是缓解当前毒性的药物,更是一个长期的、需要芸娘用价值来交换的希望。而她要的,不是芸娘立刻背叛,而是像一颗种子般,悄然埋下,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收到奇效。
这一步棋,走得险,却也走得极为隐蔽。即便芸娘最终选择告发,也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指向她裴织阑。而若成功……她便能在谢孤刃的情报网络上,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极小的缺口。
月光移动,照亮她沉静的侧脸。明处,她筹备着惠及孤弱的善举;暗处,她布下了对抗仇敌的棋子。这一世,她不会再任人宰割。无论是用阳谋,还是行诡道,她都要走出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