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被乙骨忧太握在手中的控制器,开始发热了。
那并非咒力失控的灼热,而是一种稳定的、有规律的升温,像一块被捂在掌心的暖玉。
佐藤光的世界里没有光,只有这股通过无形羁绊传递而来的热量,是她唯一的坐标。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声响,从防空洞唯一的出口方向传来。
那声音很特别,不是脚步声,也不是说话声,而是金属与皮革摩擦、碰撞的声音。
像是有人蹲下身,在系紧靴子的鞋带,鞋带孔上的金属扣相互碰撞着。
三短,一长。
是加藤雄三。电路重连成功了。
佐藤光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将全身的注意力都沉了下去。
她侧过头,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
世界依旧寂静。
但通过骨传导,一种全新的、微弱的震动从地底深处传来。
那是电流重新贯穿老旧线路时,引发的低频嗡鸣。
嗡鸣声并不稳定,时强时弱,像一颗正在艰难复苏的心脏。
她屏住呼吸,感知着这股震动通过不同介质——泥土、钢筋、管道——传递到耳中时产生的细微差异。
她的大脑像一台精密的声呐,飞速解析着这组混乱的节拍。
西侧主供电线路,三次过载保护,一次重启成功……电流稳定周期是……
十二秒。
还剩十二秒的冷却时间。
米花综合医院,静默区。
应急灯的红光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禅院真希死死盯着自己的指尖,那里原本因寄生斑痕而变得晦暗的皮肤下,此刻竟透出一种冷硬的金属光泽,像打磨过的钨钢。
这光泽让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她猛地一抬头,视线越过乙骨忧太的肩膀,死死锁住配电箱内那个正散发着琥珀色光芒的控制器。
“不对!”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毫无征兆地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那条银质项链。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与过去有关的饰品。
链子在她用力的拉扯下应声断裂。
真希看也不看,反手就将那截断链狠狠砸向旁边的备用控制台,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噪音。
在乙骨忧太投来诧异目光的瞬间,她脱口而出,声音嘶哑而急促:
“用神社古树年轮第十三圈的树脂!”
话音落下的刹那,真希自己都愣住了。
这句话就像不属于她,是从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里硬生生挖出来的。
乙骨忧太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句台词……佐藤光在那幅画着两个孩子背影的分镜里,让那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对另一个男孩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他当时只以为是某种比喻,现在才明白,那根本就是一句操作指令。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松开握着伞柄的手,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入破伞的伞骨夹层。
那里藏着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东西。
昨夜,藤原静交给他这把伞时,曾特意叮嘱过,这是佐藤光要求的“备用保险”。
他飞快地撕开油纸,一小块晶莹剔透、如同琥珀般的硬化树脂滚入掌心。
这正是从高专后山那棵古树的第十三圈年轮上采集下来的。
他将这块树脂,精准地按向控制器侧面那个毫不起眼的散热孔。
同一时刻,西侧配电间的阴影里,加藤雄三缓缓站起身。
他蹲在主配电箱前,看似在检查线路,实则用一段绝缘胶带,在刚刚接好的电路上缠绕出一个独特的螺旋形状。
那形状,与佐藤光早期一本同人志里反复出现的“时间螺旋”符号,分毫不差。
当电流正式通过的瞬间,胶带因受热而微微卷曲,形成一个微小的凸起。
这个凸起的位置,恰好挡住了角落里监控探头唯一的红外感应区域。
一片完美的、短暂的黑暗诞生了。
几乎就在黑暗降临的刹那,乙骨忧太动了。
他猛地甩出那把破伞的伞骨,伞尖的挂钩精准地扣住天花板上一根裸露的金属支架。
他借力荡起的瞬间,禅院真希已经跃起。
她手中的短匕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没有丝毫咒力,全凭肌肉的爆发力与千锤百炼的技巧,斩向昏迷的神代薰后颈。
匕首的目标不是血肉,而是一根若隐若现、仿佛连接着虚空的黑色丝线。
那是最后一根神经寄生丝。
“噗”的一声轻响,丝线应声而断。
也就在这一刻,防空洞内的佐藤光左眼猛地刺痛,仿佛被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穿透。
她“看”到了。
七岁,被家族长老宣布“咒力剥夺、训练资格取消”的那一天。
真希一个人躲在储藏室里,把自己最喜欢的一罐玻璃珠狠狠摔在地上。
玻璃珠四散滚落,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廉价而冰冷的光。
不多不少,二十三颗。
这个数字像烙印一样刻进了佐藤光的脑海。
她几乎是靠着本能,伸出那只还能动弹的、沾满血污的手,用指甲在身旁的石壁上,飞快地刮出二十三道深浅不一的同心圆。
它们代表着羂索意识碎片的嵌套层数。
做完这一切,她膝上的手杖再次震动起来。
是乙骨的回传信号,他收到了。
但这次的震动没有停止,反而增加了一段全新的、极有规律的微弱震频。
那是树脂受热融化后,滴落在控制器芯片上的声音,通过伞骨的共振被乙骨巧妙地传递了过来。
滴,答,滴,答……
每分钟,二十三滴。
医院外围,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伏黑惠摊开手掌。
那张被烧焦的画角,此刻静静地躺在他掌心。
他从口袋里拿出白天在神社附近找到的一小块树脂残渣,与画角并排放在一起。
惨白的月光下,两样东西折射出的光谱,竟然有着诡异的相似性。
他猛地收紧手指,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医务室大楼。
“麻烦,”他对值班护士低声说道,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静,“请调取佐藤光三年前的住院记录——重点查她当时病房窗外的树种。”
与此同时,静默区配电箱内,那枚控制器上的琥珀色光芒忽然大盛。
一丝极细的青烟,从散热孔中喷出。
烟雾在半空中并未立刻消散,而是诡异地凝聚成一个微型的、极其复杂的六眼形状的图腾,在闪烁了一瞬后,才彻底融入空气。
防空洞里,佐藤光感到了那股灼痛的消失,也感到了最后一丝力量正从身体里被抽走。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蜷缩着身体,一点点挪向防空洞最深处、最阴冷潮湿的那个角落。
那里的石壁,常年渗着水,温度比别处更低,更接近死亡的体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