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触感顺着不存在的神经末梢逆流而上，像是在深海溺水者肺里忽然灌进的一口氧气。
佐藤光的意识像一团被扯碎的雾，颤巍巍地附着在那个触碰点的另一端——那是藤原静的指尖。
涩谷区立图书馆的三楼，窗户玻璃早已被声波震得粉碎。
满地狼藉中，藤原静正将一卷烧了一半的黑白胶片碾成粉末。
灰黑色的粉尘混合着窗外飘进来的雨丝，变成了一种黏腻的颜料。
她在红木桌面上一点点铺开这些“颜料”，借着漏进来的月光，拼出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东出口。
就在这一瞬，她的指腹在桌面上顿住了。
在那层薄薄的胶片灰烬之下，指尖触碰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凹痕。
那是铅笔用力过猛后，透过纸张在木头上勒出的压痕。
藤原静记得这个位置。
三年前，还没觉醒能力的佐藤光总是躲在这个没人借阅的角落，一边啃着便利店过期的饭团，一边在同人志的草稿上发疯似地画着。
那时候佐藤光总说笔尖太滑，抓不住那些稍纵即逝的分镜。
“你说过，影子有时候比名字活得更久……”藤原静低着头，声音沙哑，像是在自言自语，“现在，换我们替你活着。”
话音未落，桌面上的灰烬忽然毫无预兆地抖动了一下。
那不是风。
佐藤光榨干了灵魂深处最后一丝“算力”。
她没法说话，也没法显形，只能将濒死前捕获的所有情报，转化为一种极其原始的震动频率，顺着藤原静按在桌面上的手指传导过去。
震动轻微且急促。
四十七下——这是涩谷站地下封印层目前的咒灵守卫数量。
三十七毫秒的停顿——那是糖纸包裹的简易炸药埋在b5层通风口的深度暗示。
二十三下渐弱的颤动——这是狱门疆外壳树脂冷却收缩的节奏。
藤原静猛地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底的泪意被一种惊愕取代。
她感觉到了，那不是杂乱的颤抖，那是摩斯电码，是盲文，是只有她们这种常年在这个残酷世界边缘游走的“小人物”才懂的生存暗号。
“她在教我们……”藤原静死死按住桌面，指节发白，“怎么把这最后一画补完。”
与此同时，三条街外的地下机房。
西村葵面前的主控屏幕突然爆出一团红光，警报声还没来得及响就被她一把扯掉了扬声器线缆。
原本已经被她物理删除的“净化协议”底层代码，此刻竟然像诈尸一样重新跳了出来。
但就在西村葵准备砸碎硬盘的瞬间，她愣住了。
那行代表着抹杀指令的黑色代码，正在被吞噬。
吞噬它的不是病毒，而是一堆色彩斑斓、像素极低的……涂鸦。
系统界面上，无数个用蜡笔笔触生成的像素块正在疯狂增殖。
它们覆盖了原本严密的杀戮指令，把那些冰冷的“Kill”字符，强行替换成了一张张虽然幼稚、却透着股疯劲儿的简笔画。
西村葵迅速放大其中一幅涂鸦的像素图。
在那个像素小人的眼角，藏着一个只有两三个像素点大小的苍蓝色圆环。
那是“六眼”的神具轮廓。
这个微小的细节，竟然和伏黑惠此刻在那张烧焦的画角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见鬼……”西村葵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原本想要彻底销毁数据的指令变成了备份，“这根本不是防御程序，这是她在系统里撒的一把碎玻璃。”
羂索布置在涩谷周边的远程控制端开始疯狂报错。
原本试图激活残余咒灵芯片的信号，一头撞进了这片由无数涂鸦构成的垃圾数据流里。
那些看似毫无逻辑的线条和色块，形成了一道没有任何算法能解开的逻辑迷宫。
系统提示框在这个阴暗的机房里不断弹出，映亮了西村葵苍白的脸：【目标路径不存在】、【逻辑链已崩坏】、【检测到未知的人性冗余】。
西村葵深吸一口气，重重敲下回车键，将这个充满了涂鸦和混乱的数据包锁定，文件命名为：《请记住我_最终版》。
地底深处的防空洞里，那道金色的裂痕终于开始缓缓闭合。
佐藤光那个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在彻底归于虚无的前一秒，她做了一个动作——那是她作为漫画家最习惯的姿势，扬起手，像是刚刚完成了一次精彩的截稿，将手中那卷并不存在的“绘卷”用力抛向了头顶厚重的岩层。
画卷没有被点燃，也没有撞上石头。
它在触碰到现实壁垒的瞬间，崩解成了无数只散发着微光的纸鹤。
它们穿透了岩石，穿透了沥青路面，穿透了涩谷上空那层令人窒息的“帐”。
每一只纸鹤的翅膀上，都用最拙劣的笔触，印着一颗歪歪扭扭的小星星。
小野寺律那张名为《她还在画》的照片在网络上疯传。
点击量破千万的瞬间，仿佛某种开关被触动。
涩谷街头，躲在避难所的孩子捡起地上的粉笔，在墙角画下两个背靠背的剪影；养老院里的老人眯着眼，把那个星星图案一针一线绣进孙子的护身符；远在海外的程序员看着屏幕上的乱码，鬼使神差地将那段涂鸦代码编进了最新的城市导航系统。
这是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共谋。
藤原静推开了图书馆沉重的大门。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了硝烟，灰尘在光柱里跳舞。
一只半透明的纸鹤摇摇晃晃地飘落下来，正好停在她的掌心。
纸鹤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沉得像一句承诺。
藤原静看着掌心那点微光慢慢熄灭，嘴角扯出一个很难看的、却又无比真实的微笑。
“光，”她对着空荡荡的街道轻声说，“我们替你记得呼吸。”
数公里外，五条悟站在废墟的高处，眼罩已经拉下。
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倒映着满天飞舞的纸鹤，以及这座虽然满目疮痍、却依然还在运转的城市。
“没有咒力，却布下了最强的结界啊。”
他插着口袋，仰起头，看着那些纸鹤向着四面八方飞去，像是无数个细小的希望被播撒进风里。
“欢迎来到，”五条悟的声音被风吹散，“新东京。”
风停了。
藤原静没有在那片晨光中停留太久。
她转过身，快步走向图书馆最深处的馆长室。
那里有一个只有她知道密码的老式保险柜，三年前，佐藤光曾神神秘秘地塞进去一本厚厚的速写本，说是如果有一天自己“画不动了”，就让藤原静把这个拿出来。
那时候藤原静只当她在开玩笑，从未想过这把钥匙会有转动的一天。
她蹲下身，手指有些发颤地拨动转盘。
咔哒。
保险柜的门弹开了一条缝，一股陈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