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雨幕磅礴,雨点砸得人生疼。
沈大夫人腿脚受伤,被随车的丫鬟搀扶起来,似乎在劝说她什么。
沈大夫人摇头不听,不顾自己的腿脚,半蹲着身子,似乎在地上捡拾着什么。
“她捡的是你给她的灵药。”
李琰面无表情的说道。
她的声音在雨声中听来宛如冰玉乍裂,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悲伤。
魏王对自己的恶劣秉性从不反省,此时却有些不自在。
“听说这个灵药能治疟疾,她为了这药,又一次舍弃了我。”
她淡淡说道。双眼因为雨水浸透,不断有水滴滑落。
魏王撑着伞,想走到她身旁,心中的钝痛却阻止了他。
此时此刻,一切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更何况,他就是罪魁祸首。
她就这样撑着伞,眼睁睁的看着沈大夫人将散落地上的药材悉数捡起,随后忍痛坐上了破损的马车
马车踉踉跄跄的在雨幕中穿行而去,渐渐地不见了踪影。
她仍然没有走,就那样在原地伫立了很久。
而他远远地看着,也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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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雨过天晴之后,此事就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弥超后来悄悄禀告魏王:那天燕凌姑娘是听说沈大夫人的马车侧翻摔倒,这才急匆匆跑出去的。
魏王听了这话心中不快,却没有发作。
弥超浑然不觉,还在那继续八卦:“这个沈大夫人也是该着倒霉,她告辞的时候雨势还不大,偏不肯走,拉着我们府上的程先生在那里问东问西,问得是如何食疗调养。就这么说了大半个时辰……”
“然后雨就变大了,路上那么滑,马车失控侧翻,把她的腿都摔坏了,现在正在家里休养呢!”
魏王默然无语,心中却觉得这女人活该——她哪怕摔死都无所谓,却害得燕凌如此伤心。
弥超也感觉到了他的沉默,试探着问道:“殿下似乎心绪不佳?”
魏王仍是无语,只是漫步到窗边,拨弄了两声琴弦。
弥超是个小机灵,立刻意会:“要不我去请燕娘子来?”
魏王似乎眼前一亮,随即又恹恹的垂下眼帘。
他知道,她现在不想见自己。
哪怕勉强一见,也只能看到司张冷若冰霜的脸,吵起来又会说出不中听的话。
弥超也觉得有些棘手:自那日以后,那位燕娘子整个人都沉默了。哪怕每日来书画室打扫,也是刻意与魏王错过时辰。
两人竟然一次都没有撞见过。
魏王也是异常沉默。弥超跟随他多年,能隐约感受到这份沉默冰封下的暗黑怒涛——
魏王的问话打断了他的小心思:“她这两天在做什么?”
弥超心照不宣,想了想回答道:“燕娘子坐在窗前看雨,一坐就是半天。”
刘子昭只觉得气闷:自己逼她与唐国青雀司决裂,又设计让她断亲,到最后也如愿以偿了。为何她就不能好好的留在他身边?
就非要那种虚伪的父母之爱吗?
刘子昭想起自己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心中冷笑且非常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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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的三四日间,燕凌都是沉默的,刘子昭表面平静,心中却越来越烦躁。
终于在一日午后,他借着酒意拉住她的手腕:“你究竟要负气闹到什么时候?”
她微微诧异想要抽出手,被他抓着不放。
“殿下算无遗漏,所想之事全数达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的语气平淡,却也有淡淡的嘲讽。
魏王一时哑然:他想要的是什么呢?仅仅是她留在他身边吗?还是要她忘记青雀司和亲生母亲,一心一意的陪伴他左右?
见他并不回应,她苦笑一声,叹息道:“殿下以操纵人心为乐,可是世界上最难预测的,却还是人心。”
“孤的算计,只是让他们把真心话显露出来而已,这又有什么不对?”
“世上的真心,从来不是只有是或否两个答案。”
她静静的看着他:“因为多年的朝夕相处,我母亲更疼爱养女,但她也是真心想来相认的;青雀司对我不再信任,可我也曾与公主朝夕相处。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殿下蔑视这些情感,要将它彻底摧毁……”
“我只能说:您太过狂妄、太自以为是了!”
魏王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眼中那玩弄所有、轻慢一切的笑意,在这一刻消失了。
“敢这般对孤说话的,你是头一个!”
他苍白的面容因为激烈的情感而变得艳丽,幽黑的瞳孔仿佛要引燃这世上无形的风暴。
“因为总要有人让殿下清醒。”
这一刻,她不再气怒,也不再落泪,而是有着看穿一切之后的泰然。
“你以为这样说,孤就会改过向善,做一个大善人吗?”
魏王声音微微嘶哑,却是格外尖锐。
苦笑浮上她绝美的容颜:“我从来没有作此奢望。”
她拿起手中整理的书籍往外走,只留下最后一句——
“我只希望,如果有可能的话……放过别人,也放过你自己吧。”
这话十分大胆,原以为要引得魏王大怒,然而他只是紧紧抿着唇,看着她的身影呆呆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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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魏王一个人坐在书案前,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他没有用膳,也不让弥超他们点灯,就这么一个人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闭上眼,他好像仍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里……周围是同伴们互相残杀的血肉与尸骨。
“二哥,我这还有最后一点水……”
滴入他口中的水分明带着血腥味。
“二哥,父亲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大哥还能赶回来救我们吗?他能找得到我们吗?”
“我们终究要死在这地窖里……”
“好冷……”
刘子昭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点燃了一盏灯烛。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庞,鬼使神差的,他想起那女人那句蠢话———
“放过别人,也放过你自己吧!”
他露出一个虚弱的苦笑,笑声逐渐变大,让他整个人都抖动着伏在桌上。
“既然这是你的心愿,那也不妨试一试……”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诡秘的冷笑,一种得意的笃定。
但蕴藏更深的,却是倦意与哀伤——
“千百年来,人性都是这么的无耻、软弱和肮脏……你以为,自己就能例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