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白怜爱地伸出手去,抚摸忘川的额头。后者动了动,乖顺地蹭过抚上来的掌心。
这父慈子孝的一幕恶心得林乐乐想吐,她忍不住骂道:“少在这里演天伦之乐!你都要杀他了,还说什么心痛?”
独孤白连眼神都不曾分给她一个,指尖勾起,挠了挠忘川的下颔,懒洋洋道:“你若是真心拜我为父,不像我这两个逆子逆女一样成日想着要杀了我,我又何须折损忘川一条性命来炼那费时费力的‘囚冥’?”
他转过脸来,笑容满面,落在林乐乐眼中,却狰狞如恶鬼。
“是你杀了他啊,流风刀。”
话语轻言细语,如同蛊惑。
隔着夜幕,她看不清独孤白的眼角眉梢,唯有那明显而不怀好意的笑意,同轻柔的话语一并落入心中。
林乐乐竟有些恍惚——莫非当真是自己的错么?不愿认独孤白为父、不愿拜入鬼门做那“阿修罗”去,这才要忘川白白地付出性命?
一旁徐无音敏锐地察觉到她神态不对,只觉得她忽然便恍恍惚惚起来,忍不住喝道:“师妹!”
她这一呼喝,阵外的江茸立时也意识到了不对。
此前她二人初遇独孤白时,他便擅长以言语蛊惑的术法惑人心神。彼时是忘川牵扯了他的注意力,才喊醒了林乐乐,可眼下独孤白浑不受徐无音影响,只是定定地瞧着林乐乐微笑,她眼见着好友的背影逐渐僵硬起来,心知不妙。
情急之下容不得细想,江茸反手摸出一枚细长银针,拼力掷出。
银针刺破烈风,嗤地飞向林乐乐后颈。林乐乐习武之人,内力再怎样虚弱无力,下意识的反应总在。针尖森森然触及她的后颈之时,她像是大梦方醒般猛地回头,一转身便将银针抄在了手中。
长针尖锐,划破掌心皮肤,一线红艳的血珠霎时渗出,染红针尖颜色。
刺痛感传入脑中,林乐乐终于回神。在回过神来的一瞬间,她只觉得大汗淋漓,后知后觉的惊骇攀上脊骨,后怕激出了她一身冷汗。
她猛地转回头去,独孤白眼见着自己计策被江茸破坏,却也不恼。
“想动手便动罢。”他轻巧和气地说,双手揣到了胸前,那染着林乐乐鲜血的手指收拢于袍袖之中,无法再看清,“只是阵法已经开启,你的鲜血我也取到了。流风刀,你想跟着我走,还是想言而无信、应允我之后再反悔呢,且都随你。
“只有一样——若是你死于‘囚冥’或你的师姐死在我这阵法之下,你可千万记得,这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他甚至轻轻地笑出了声,听来十分快意似的:“不然你还是反悔走人罢,我实在想看你师姐死在此处、你那无能的师伯暴跳如雷的样子。”
他一番话说得几人纷纷面色阴沉,徐无音手按在刀柄之上,手背上青筋暴起,大有当场就把他斩于马下的杀意。
“我为什么会死在此处?”徐无音缓缓地环顾四周,目光凛冽,依次扫过白骨与忘川的面容,“就凭你这两个手下么?还是说,门主要亲自和我动手了?”
她全神戒备,已做好独孤白一有动作立刻便扬刀相迎的准备,被刀锋直指着的鬼门门主却扬起眉稍,好似十分诧异:“我为何要与你动手?”
“阵法已经开启了。”独孤白声音柔和,混在呼啸的风声中,却字句清晰,“那位江少门主再有能耐,只怕也只能指点出一人全身而退的道路。而一人退出后,阵中布置发生变动,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不若猜一猜江少门主会先保你出去、再叫她的好友困死呢,还是你能在黑夜之中,独自摸索出前行的方位呢?若是你一不留神,看花了眼,一脚踏入了江水、做成了溺死鬼,可千万——”
“你给我住口!”林乐乐怒喝出声,打断了独孤白兴味盎然的畅想。
她不必回头都知道江茸的脸色,必定是被独孤白说中了,好友才会如此沉默以至于一言不发。
但这没什么,江茸也只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少女,她是个普通人,不是话本子里的活神仙女菩萨。即使是自己擅长的领域内她也有做不到的事,又因为护不住所有人而有保全友人的小小私心,这都没什么,林乐乐不会责怪她,她相信徐无音也不会。
即使是这般骑虎难下的境地,林乐乐仍有自己的办法。
她上前两步,眼前景物蓦地微微一花,一时间江水的滚滚涛声似乎变得极为渺远,而独孤白的身形又近在眼前。方寸间的感知错乱,她不由得心想:独孤白这阵果然有些厉害。
但是无妨。
夜幕之中,少女的眼神和天穹中的星星一般澄净而明亮:“我不会言而无信,我同你走。”
此言一出,两声急呼顿时响起:“师妹!”
“乐乐!”
林乐乐充耳不闻,只是定定地瞧着独孤白,说道:“我同你走,但是你要放师姐和茸茸离开,不许为难她们。阳玄草我带着,你得替我驱蛊,不能叫我同时是你和白骨的手下了——行么?”
她虽瞧着镇定,心里却有些打鼓,不知道这喜怒无常的大魔头能否应下她的要求。
徐无音急道:“师妹!你怎么能真跟他走?那鬼门可是——”她说不下去了,伸手就要来扯林乐乐回去。
伸出的手臂却被并起的纤长手指拦住。
独孤白轻飘飘伸出双指,轻轻点在徐无音的手臂上,力道不大,却硬生生叫这叱咤来去的大师姐动作停顿,不敢再向前一分。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我与流风刀你情我愿的事情,关你什么事了?”
话音寒凉,徐无音微微一战栗。
身处阵法之中,她不敢贸然动手,只是急切地望向林乐乐,后者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林乐乐自有自己的算计:眼下鲜血落入独孤白手中,若江茸所言属实,那她不日就会被那什么‘囚冥’蛊找上门。而眼下阵法还困着两个人,必须做出取舍——她绝然做不到叫师姐为自己犯险的事来。
于是她轻声道:“师姐,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