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中心。
王扬、裴寂等人联袂走了进来,顿时就感觉到通体舒泰,内心和身体的疲劳,似乎都在这一刻消散了。
呼!
几个人暗中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下一秒,众人就看见了坐在了大厅上首的李元吉,当即下拜道:
“陛下。”
“免礼。”李元吉一挥手,淡淡的问道:“一路走来,感观如何?”
一路走来,虽然多数都是走在御道上,但是透过车窗,仍旧能够看到外面的情况。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但却并没有对李元吉的问题感觉到突兀和陌生,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预料了如今的情况。
王扬作为尚书令,理当第一个回答,脑海里面酝酿了一下说辞,然后说道:
“回禀陛下,沿途百姓人人带笑,身上衣裳也不单薄,且浆洗的干净。无数孩童面无菜色,眼睛有神,老者中气十足,手足有力。所见所感,一派勃勃生机。”
此话一出,顿时其余几个人附和的点了点头。
“田连阡陌,鸡犬相闻,水车遍布,沟渠纵横,百姓心满意足,一切都写在了脸上,露在了眼睛里。”
“道路贯通,百姓交流通常无阻,村与村之间的矛盾减少了很多,人与人之间也真诚、融洽了许多,道路之上鲜少见到争执。”
“沿途田地不管口分田,还是永业田,无一不肥沃,耕牛、挽马、驴等畜力也充沛了起来,百姓耕种更加方便。”
“自出长安开始,一直到陈仓,一路之上,怀抱幼儿者,多不胜数。老者身周更有儿孙环绕。百姓其乐融融。”
几个人各自将观察到的地方说了出来,心头也是颇多的感慨。
这样的场景,谁能够想的到,大唐仅仅立国才九年时间,距离彻底结束乱世割据,也才不到三年的时间。
尤其是众人都是经历了隋末乱世,心中对于此刻的安宁来之不易更加珍惜,也更加的感触深刻。
这些东西都是在长安不可能体会的到,也比从各地的奏章上感受到的更加清晰。
“说的好。你们也都用心了。”李元吉拍手一笑,说道:“可这就是朕想要的大唐,朝廷上下臣公,齐心勠力,为的不就是如今这局面吗?”
一句话说的几个人心头滚烫,眼底闪烁着亮光。
谁说不是呢?
只是,还不等他们心头的感慨彻底的化开,李元吉却是话头一转:
“不过,这跟朕心目中的大唐,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大唐如今兵马之盛,版图之大,旷古绝今。说一句富有四海,也不为过。”
“只是这一切都来的太快,来的太猛,掠夺过来的胜利果实,还未彻底的消化,百姓现如今还仅仅只是享受到了一丁点的皮毛。”
“这!”一群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接李元吉的话了。
这还叫皮毛?
他们都是六十岁左右的人,大唐如今这日子,别说是当年隋朝国力最强盛的时候,哪怕是传闻之中的上古之世也不可能有这般安稳和宁静。
别的不多说。
仅仅只是那初一、十五发放米面肉鱼,悉数三皇五帝,一直到如今,从未有人这么做过。
甚至,别说是做了,就连这个话都没有人说过。
大唐如今百姓生活之富足,足以超越历朝历代,堪称之最。
都这样了?
李元吉竟然还不满意?
这实在是让王扬等人无法开口。
“你们觉得朕说的夸张?”李元吉扫了一眼几个人,感受到了他们内心的想法,当即笑了笑。
“臣等不敢。”
“恕臣驽钝。”
“陛下所图甚大,臣等难以企及。”
众人接连说道,心中则更加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若仅仅只是前面那些也就罢了。
可现在这一切却都是只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做到。
两个月。
这一切若是真的算下来,任何人都淡定不了,他们没有疯,已经算是接受能力惊人。
也只有他们这些人,位于百官顶点的人,从一开始就接触到了大唐的变化,心里面早就已经有了概念,所以才能如此。
换成是其他地方的人,若是一瞬间知晓大唐如今的情况,肯定会以为是天方夜谭。
“朕说的只是实话,你们心里也肯定明白,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战事来的太快,结束的也太快,绝大部分的胜利果实,朝廷都还没有理顺,百姓如何能够下口?”
“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这些东西如今便宜了多少?”
“米、面、粮、油、肉、鱼、香料?百姓们可以随时随地,随心随欲的享受了吗?”
“衣、食、住、行,这四样,百姓们又完全接受,甚至完全享受到其中的便利了吗?”
李元吉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说出来,末了顿了顿,不等几个人回答,自己就先一步的说出了答案。
“没有。”
“任何一个都没有。”
“无他。时间,百姓们都没有彻底的抽出时间,没有多余的精力来了解,来感受,来享受。”
“现如今大唐百姓只能是称为活着,而称不上活好。”
“他们距离真正活的好,活的舒服,还有很长一截距离。”
李元吉说到最后,脑海里面已经想到了后世的生活,后世那种物质资源极大丰富的生活才叫做生活。
现如今的大唐百姓们过的,只能算是生存。
可这就是现实的无奈。
他能够做的一切都已经做了,甚至已经做到了目前的极致,但百姓们仍旧需要时间适应,需要时间来改变。
首先就是要从繁忙而沉重的劳作之中解放出来。
“所以,朕打算接下来一段时间,暂停对外战事,朝廷上下要好好的消化一下胜利果实。”
“山南海北,所有的一切都要尽快、彻底的融会贯通,切实方便天下百姓,要做到百姓手中有钱,家中有粮,平时有闲。”
李元吉一席话说完,王扬等人瞬间下拜了下去,口中齐呼:“遵旨!”
他们的脑海里面轰隆作响,李元吉说的简单,事情听起来也十分的简单。
可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将一件简单的事情做好,做的长久。
只是不等他们心头震撼消退,李元吉的话语又是一转:
“不过,朕也知晓,这件事说起来做起来难,难就难在要彻彻底底的执行下去,将事情实实在在的解决到每一个村落,每一户人家。”
“这就需要数量繁多的官员,而且还都是敢想敢干,说一不二,没有阳奉阴违的官员。”
“朕之前给了御史台权力,也给了天下官吏机会,现在时间到了,我的耐心也消耗完了,也该动动真格的了。”
说到最后,李元吉的脸上已经杀气凛然,双眼之中寒光四射,一身气势让人胆寒。
一瞬间,城镇中心里面的空气都似乎冷冽了下来,明明还是九月的闷热天,但王扬几个人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
陛下这是要大开杀戒?
这!这!这!
……
与此同时。
就在李元吉出巡的同时,大唐与天竺边境上刮起的风终究是吹到了天竺。
天竺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统称,是对那一片庞大区域的综合称呼。
可实际上,现在的天竺实际上被掌控在两方势力手中。
北方掌控部分山地,以及绝大部分平原区域的势力,名为戒日帝国。
戒日帝国也是跟大唐直接接壤的势力,因此也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来自边境上的紧急消息,紧急送到了都城曲女城。
金碧辉煌的王宫内,一场盛大的欢宴正在展开,穿着轻纱的舞者在舞池的中央翩翩起舞。
“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
周围,无数披红戴紫的贵族高卧在地。
所有人的打扮都十分的浮夸和艳丽,像是一只只急不可耐的开屏孔雀,身上的金银饰品和宝石,能够晃花任何一个人的眼睛。
呼!
一曲终末,所有贵族欢声一片,齐齐对着上首的戒日王举起了酒樽,称颂着戒日王的伟大。
戒日王笑着举杯回应,其人面容方正,额头宽阔,双眼大而有神,高高的鼻梁下,浓而稠密的八字胡高高的翘起,像极了天竺画像上的神灵。
“唐朝实在是太富有了,他们的贸易船带来的货物足够的精美,比过去从吐火罗那里买到的东西更有价值。”
“就比如我身上穿着的这件衣裳,它比过去任何的纱衣都要轻,薄如蝉翼一样,实在想不到唐人是如何织就出来的。”
“虽然唐人一直都在跟我们贸易,且贸易如今仍旧在持续,但有件事情却不得不让我警惕和担忧。”
这句话一说出来,王宫大殿里面的欢闹气氛就是一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情,神色郑重的看了过去。
“大王,唐人有什么事情让您警惕和担忧。”
“说出来,我们可以为大王分忧。”
“难道唐人卖给我们假的东西?”
“大王是担心我们的财富被唐人的商品都换走了吗?”
戒日王一手捋着自己的八字胡,叹了一口气,旋即对着众人说道:
“并不是这些事情。”
“夏尔玛将军来信告知我,唐朝最近一直都在边境上增加兵马,并不只是在一个地方增加兵马,而是在原本骠国西边山地一线增加了大量的兵马。”
瞬间。
所有了解那一片区域情况的贵族们神色凝重了起来,严肃的气氛让所有人都神色郑重了起来。
一名胡须发白,但精神仍旧旺盛的老者,目光闪烁了一下,旋即开口问道:
“夏尔玛将军手下有两万多士兵,镇守着那一片三处要冲之地,每一处都至少有五千兵马。所有要塞都处于高地,修建的十分坚固。前年更是花费了重金特意加固了一番。若是仅仅防守的话,没有二十万兵马,短时间里不可能威胁到它。”
戒日王闻言点了点头:“夏尔玛将军也是这么说的。只是对面的唐军数量远远的超过了二十万兵马。”
“什么?”
“这么多兵马?”
“这么多的兵马,不会是弄错了吧?”
“唐人难道是要跟我们开战吗?”
一群贵族们纷纷惊呼了出来,每一个人眼中的神情更加的凝重了几分。
戒日帝国占据着最为富饶的平原地带,国民衣食富足,一众婆罗门们虽然喜好奢侈,可更加清楚如今的奢侈生活是怎么来的,所以勇武之风也从未丢弃,反而一直都在保持。
这些年戒日帝国更是不断的征讨西北方向的诸多小国,已经将这些小国打的筋疲力尽,马上就会被彻底的吞下。
戒日帝国也从中收获了巨量的财富和资源,所有婆罗门都从中受益,所以对于这种事情也格外的上心。
戒日王沉声说道:“这就是我所担心的,也是夏尔玛将军所担忧的。唐军不断增加兵马,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你们都知晓,夏尔玛将军是一个非常自信,也非常有自尊的人,也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若不是真的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他是绝对不会来信述说。”
“所以,具体的情况,可能比夏尔玛将军所说的还要严峻一些。”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里瞬间就死寂了下来,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乌云密布的严峻神色。
原本在大殿中央载歌载舞的男男女女也是不声不响的退了下去。
空气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沉默。
寂静。
所有人都在认真的思索着其中的厉害,不管他们如何看待夏尔玛,但是夏尔玛的本领和能耐,是公认的强悍,也被众人所叹服。
只是……
“大王打算如何应对?”方才的精瘦老者直接打破了沉默,问出了所有人心中最为关切的问题。
“我打算给夏尔玛将军增派五万兵马,加强东方关隘的力量。”戒日王直接说了出来:“另外,还要给夏尔玛将军运送更多的粮草辎重,调集二十万达利特贱民。”
话音刚落,就有贵族站起来反对道:
“可是这样一来,西面的战事就要受到影响,攻势就会暂缓,会给毗罗摩罗他们残喘的时间。”
“遮娄其一直在窥视我们富饶的领土,只是被我们打的暂时退却,可唐人的贸易船队带来了更多的粮食,以及更多的药材,已经让遮娄其缓过气来。”
“这么大的动静,是无法瞒住的。若是在东方投入过多的力量,而唐人又未开战,恐怕到时候两面受挫。”
一群贵族们你一言,我一句的说道,完全不能达成一致。
这世上就是如此。
有人就有利益,而为了争夺利益的时候,一切的恭敬和谦让就彻底不存。
戒日王虽然心中清楚,可这些人说的话语却也让他颇为动摇,一时间捏着胡子沉思了起来。
只是,他们根本不知道的是,东线增加的大唐兵马根本就不止二十万,而是整整一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