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嫂那碗热腾腾的棒子面粥下肚，又蒙着被子发了一身透汗，张九歌感觉身体松快了些许，虽然脑袋依旧有些昏沉，四肢也酸软无力，但至少不像刚醒来时那样天旋地转了。
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听着大杂院里渐渐响起的各种声音：公用水龙头旁的洗漱声、家长里短的闲聊声、孩子哭闹声、还有赵大哥准备出车整理三轮车的响动……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一点点驱散着他灵魂深处的孤寂感和不真实感。
穿越，已成定局。他现在是1970年代北京城里的落魄青年张九歌。
当务之急，是生存。而生存，需要钱。记忆里，兜比脸还干净，米缸也快见底了。昨天答应赵大哥去废品站分拣废品，虽是解燃眉之急，但绝非长久之计。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面冰凉的青铜古镜紧贴着皮肤。【观山藏玄镜】——昨夜那神奇的一幕绝非幻觉。鉴古之能，是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最大依仗。
“必须尽快熟悉这个能力。”张九歌心中暗道。他挣扎着下床，脚步虚浮地走到那张破木桌旁。目光再次落在那个被他鉴定为“民国初期”的粗陶碗上。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掏出古镜。这一次，他有了更明确的目的——测试能力的极限和消耗。
他将镜面对准陶碗，集中精神，默诵口诀。
熟悉的清凉感从镜身传来，流入指尖，随即，脑海中的影像再次浮现：土窑、工匠、旧货摊……信息流也如期而至：【物】：粗陶碗【代】：民国初期【评】：北方民间土窑烧制，工艺粗糙，日常用具，略有使用痕迹，无特殊价值。
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三四秒。结束后，张九歌微微蹙眉，他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疲惫感，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仿佛集中注意力完成了一次精细的阅读。这种消耗很轻微，若非他刻意体会，几乎察觉不到。
“鉴定这种普通物件，消耗似乎不大。”他思忖着，目光开始在屋内扫视，寻找其他可以测试的物品。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垫桌腿的砖头上。走过去，费力地将砖头抽出一点，用镜面照去。
精神集中，口诀默诵。
镜面微光一闪，影像和信息传来：泥土挖掘、脱坯、晾晒、入窑烧制……【物】：青砖【代】：清代晚期（约光绪年间）【评】：京城附近官窑烧制，质地尚可，常见建筑构件，无特殊价值。
“连砖头的年代都能鉴定？”张九歌心中一喜，这能力比想象的还要实用。消耗依旧轻微。
他又将镜子对准了那张摇摇欲坠的木桌。这次，影像略显模糊，能看到木材被砍伐、加工成板材的过程，但具体年代信息却有些飘忽不定。【物】：榆木桌【代】：约清末民初【评】：普通榆木打造，工艺简陋，多次修补，价值低廉。
“对非‘古物’或材质复杂的物品，鉴定精度会下降？或者说，年代越近、价值越低、蕴含‘信息’越少的物品，反馈就越模糊？”张九歌若有所思。这符合逻辑，这镜子的能力核心在于“鉴古”。
最后，他将目光投向屋里唯一可能有点“年头”的东西——那个掉了漆的红漆木箱。这是“前身”父母留下的唯一像样的家具。
他走到木箱前，镜面对准。这一次，集中精神后，感受到的阻力明显大于前几次。影像片段闪现：木材选料、榫卯拼接、上漆阴干……甚至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妇人身影，正小心翼翼地将几件旧衣服放入箱中……【物】：红漆木箱【代】：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评】：民间工匠制作，用料普通，红漆为后来重刷，箱角有磕碰，略有纪念意义，市场价值不高。
鉴定结束，张九歌明显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眩晕，精神消耗比鉴定陶碗砖头大了不少。
“看来，物品的年代、蕴含的信息量、甚至与人的关联程度，都会影响鉴定的消耗。这箱子比碗晚了二十多年，但因为是人造家具，工艺更复杂，且承载了‘前身’家庭的记忆，所以消耗更大。”他得出了初步结论，“目前我的精神力量（或者叫灵力？）还很弱，不能无限制地使用。”
他盘算着，以现在的状态，一天鉴定十件八件普通小物件大概就是极限了，而且不能连续使用，需要间隔休息。这让他对前往潘家园的计划更加谨慎。潘家园鱼龙混杂，东西成千上万，他必须有的放矢，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照。
“除了鉴古，那‘望气’呢？”张九歌想起镜子的另一项能力。他走到那扇小窗前，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扇，看向外面。
大杂院格局杂乱，低矮的房屋挤在一起，晾衣绳上挂着打补丁的衣物，角落堆着杂物。他尝试集中精神，运转望气法门，透过古镜向外望去。
起初，眼前只是寻常景象。但当他持续催动，精神力缓缓灌注时，镜中的世界开始发生变化。
寻常的景物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大部分地方的气息是灰白色的，平平无奇，代表着寻常的人居环境。一些角落则呈现出暗淡的灰黑色，那是积聚的污秽和阴湿之气。而几户人丁兴旺、灶火常燃的人家屋顶，则隐隐有极其微弱的、暖黄色的气息浮动，那是“人气”或“烟火气”。
这种“气”非常淡薄，远不如风水典籍中描述的龙脉之气或阴阳煞气那般鲜明。一方面可能是这城市民居本就气息混杂微弱，另一方面，恐怕也和他自身能力初醒、精神力不足有关。
他尝试看向更远处，但镜中景象很快变得模糊，精神力消耗急剧增加，一阵头晕目眩迫使他立刻停止了催动。
“望气之术，消耗远比鉴古要大，而且对精神力的要求更高。”张九歌揉着太阳穴，脸色有些发白，“目前看来，只能观察小范围内的气息，而且无法持久。想要观望山川地脉，还差得远。”
尽管如此，他心中还是充满了兴奋。鉴古和望气，一者辨物，一者察地，这正是观山太保传承的核心！有了这两样能力，他就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落魄青年了。
他将古镜小心地塞回衣内，感受着它贴肤的凉意，似乎能稍稍缓解精神的疲惫。“这镜子本身，似乎也在温养我的精神？”他猜测着，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这时，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昨晚那碗粥早已消耗殆尽。生存的压力迫在眉睫。
去潘家园！必须去！哪怕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也要去探探路！
他翻箱倒柜，找出“前身”所有的家当——皱巴巴的几毛钱和一些粮票。这就是全部了。他揣好钱票，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打量着这个真实无比的七十年代北京。灰扑扑的墙壁，墙上刷着斑驳的标语，穿着蓝、绿、灰制服的行人，偶尔驶过的自行车铃声……一切都在提醒他时代的印记。
“九歌，能行吗？不行就别硬撑！”赵大哥正在院里擦他的三轮车，看到张九歌出来，关切地问。
“没事，赵大哥，我出去透透气，活动活动。”张九歌挤出一个笑容。
“成，那你小心点，别走远了。明天一早我还喊你去废品站呢！”
告别赵大哥，张九歌凭着融合的记忆，朝着潘家园的方向走去。他走得很慢，身体虚弱，每一步都感觉有些飘。但他心中有一股劲头支撑着。
潘家园，此时还没有后世那种规模宏大的市场，更像是一个自发形成的旧货鬼市和杂货摊的聚集地。位置也相对偏僻一些。
走了约莫半个多小时，身体已经开始冒虚汗，他终于看到了那片熟悉的区域。低矮的围墙，里面是一片空地，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摊位，人流比街上要密集一些，空气中弥漫着旧货、尘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
站在入口处，张九歌深吸一口气，胸口的古镜似乎也微微发热，仿佛感应到了周围众多或真或假的“古物”气息。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摊位，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旧家具、瓶瓶罐罐、铜钱、邮票、旧书、甚至还有一些说不清来历的古怪物件。摊主们神态各异，有穿着朴实的老农，有眼神精明的城里人，也有蹲在墙角，面前只摆一两件东西的神秘客。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窃窃私语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
这里，就是他的第一个“战场”。
他没有急于进去，而是先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仔细观察起来。他要先看看这个时代的潘家园是如何运作的，看看哪些人在卖东西，哪些人在买东西，交易的方式是怎样的。贸然出手，很可能露怯或者被骗。
他注意到，大部分交易都是用现金，偶尔也有以物易物的。人们对那些瓶罐、字画似乎格外感兴趣，但真伪难辨，争吵和质疑时有发生。
“嘿，哥们儿，瞅啥呢？有新货？”一个穿着旧军装，显得有些邋遢的胖乎乎的身影，嘴里叼着烟卷，晃悠到他旁边，好奇地打量着他。这人一脸的精明，眼神却带着点混不吝的劲儿。
张九歌心中一动，这形象……莫非是？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看向来人，故作茫然地摇摇头：“没，随便看看。”
那胖子见他面生，又一副病怏怏的穷酸样，撇了撇嘴，没了兴趣，嘟囔了一句“没劲”，又晃悠着走向另一个摊位，跟摊主熟稔地打着招呼。
张九歌看着他的背影，心脏却微微加速。
虽然还没见到那位关键人物，但潘家园的氛围，已经让他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古镜在怀，一场关于真伪、关于机缘的较量，即将在这片看似混乱的场地上悄然展开。而他，需要尽快恢复体力，并找到运用能力赚取第一桶金的机会。明天还要去废品站，时间并不宽裕。
他深吸一口带着旧货尘埃的空气，迈步走进了这片充满未知的江湖。第一步，是先熟悉环境，确保自己不会因为显眼的行为惹上麻烦。古镜初鸣，尚需蛰伏，以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