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医护立刻上前,将一张矮的软凳摆到陆狰腿边。
陆狰在软凳上坐下来,身形仍不比钟恩华低。
钟恩华并不在意这些俗礼,只担忧地帮忙剪开他的袖子,医护们便开始处理他臂上的伤口。
药水浸入伤口,陆狰面不改色,钟恩华的眼睛却湿润了。
不远处的山山水水似描出来的画。
从开始有能力同陆崇峰分割战场后,钟恩华没有丝毫犹豫就搬到了楼外楼。
这里景色优美,空气清新,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
待伤口处理完毕,钟恩华摆摆手,让所有人都离开,留下空间给她们祖孙。
旁人一走,钟恩华带着中药气息的手去抚孙子没什么血色的脸庞,咳了两声才问道,“恨不恨奶奶?”
若不是做长辈的压不住下面,何需他一个孙辈的孩子出头。
“不会。”
陆狰坐在她老人家身边,一双黑眸从容地睨向她,“您老人家保重身体,别思虑太多,今天只是个小事情,已经解决了。”
“……”
小事情?
老二和老四都到不死不休的份上了,这还是小事情吗?
若不是他赶回来,她今天都不知道会死掉哪个儿子,亦或是……失去一双。
钟恩华看着他,心痛又欣慰,“孩子,辛苦你了。”
“我是陆家继承人,这些本该就是我来做。”
陆狰低沉地道。
“他们都说我当初要是安安分分地做家主夫人,陆家就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模样。”
钟恩华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语气苦涩而有韧劲,“可是崽崽,我不后悔。”
“……”
“你爷爷当年太过狂妄,私生子都敢领回来,若我不想尽办法与他分庭抗礼,我活不下去,我的儿孙现在就是在跟一窝又一窝的私生子斗。”
钟恩华说着把手拿下来,望向远处的风景,眼底黯然,“我只恨自己本事不够,无法完全凌驾在你爷爷头上,导致一家人分崩离析至此。”
“……”
“还好,还好家里有你在。”钟恩华看向他,“只有想到你,奶奶才能勉强睡个安稳觉。”
陆狰勾了勾唇。
“可你知道吗,自从医生给我这副身体判了死刑以后,我连着做好几个晚上的噩梦,梦见我死了,梦见陆家根本就没有你的存在。”
“……”
陆狰的眼倏然一沉,直直看向她。
陆家没有他,没有继承人,宋枕星也说过。
他按下情绪,声音哑了一些,问,“是么?梦里的陆家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
钟恩华的目光颤了下,“你四叔那人的性子,我一死,又没有你,谁还按得住他?他是真六亲不认……他那样横起来,要屠陆家一个干干净净。”
“……”
“你叔叔姑姑他们也斗得远比现在还厉害,连你那天性散漫喜好玩乐的父亲都参与进其中,我看着他们那样心如刀割,想喊他们停下来却出不了声……”
那噩梦太过真实,真实得让钟恩华这个什么都见识过的老太太想起来还有些不寒而栗。
她忍不住握上陆狰的手按在膝盖上,寻求一点安慰,“每次醒来,我都是先庆幸,庆幸陆家有你在,就绝不会死得尸山血海。”
“……”
陆狰沉默地听着。
“然后我就是难受。”
钟恩华心疼不已地看着他,“陆家命不该绝,出了个你,可你命不好,生在陆家。”
陆家这笔巨大的烂账,发展到今天,她和陆崇峰都耗没了办法。
全靠他这个继承人立稳位置,才不至于解体。
可他才20岁……
一想到这些,钟恩华就痛得呼吸不过来,连连咳起来,面容煞白。
陆狰立刻起身,修长的手指端起旁边的杯子递给她,钟恩华喝了好几口缓下来。
陆狰在她面前蹲下来,沉声安抚她,“奶奶不用担心,只要有我在,陆家……一个都不会少。”
“……”
钟恩华听得更加心痛,却连劝他不要那么辛苦的话都讲不出口。
她点点头,闭眼眨下眼中的湿意道,“好了,不说这些,奶奶去给你做点吃的,晚上就在这边住。”
“不了,我晚上有地方去。”
陆狰直言。
听到这话,钟恩华看他,脸上终于有点了笑意,“去找那个大你五岁的未婚妻?”
他在东州三个月,老太太不可能不掌握下他的消息。
“……”
陆狰蹲着,没有否认。
“你那父亲行事荒唐,倒是给你找了个喜欢的。”
这段莫名其妙的婚约别说陆崇峰,钟恩华也认不下来,没想到陆狰自己反而找过去了。
整整在那待三个月,怕是有用上心思。
钟恩华拍拍孙子的手,慈爱地道,“那是先谈着,还是想娶回来?若是后者,趁奶奶现在还能走两步,我亲自替你去东州提亲。”
他若说娶,这门荒唐的婚约便认了。
他从小就在为这个家付出,婚姻上自然要随他喜欢。
陆狰的目色暗沉,道,“奶奶,还不是时候。”
“……”
钟恩华有些不明白地看向他,但也没追问。
陆狰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
她点点头,“那你还要随她走吗?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了,你总要在中州过吧?”
再过两天,他才算是满打满算的20周岁。
“我们订好了回东州的机票。”
陆狰道。
“留下吃个饭也不行吗?”
钟恩华有些失望,但很快她调整好了表情,笑着道,“好,随你高兴,去吧。”
“我再陪您坐会。”
陆狰说道,话音刚落,女管家走上前来,低声道,“老太太,那边……在催。”
“……”
钟恩华的脸色一下子冷下来。
才刚来她这坐一会,就要把人弄走,陆崇峰是生怕陆狰这个继承人的心思往她这一股偏。
估计还留了一堆事要交给陆狰处理。
不想让陆狰为难,钟恩华主动道,“你去吧。”
“好。”
陆狰从地上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钟恩华按着心口往后靠去,脸上病容缠绵。
女管家走上前来,听着她的叹气声开解道,“老太太,年轻人都不爱过生日,我家孩子也最烦什么仪式了。”
“他不是不爱过,是他一过生日家里就没个太平。”
钟恩华苦笑一声,“可我,都未必能看到他21岁的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