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迟迟没有声音,宋枕星不满地转头看他,“听到没有?”
“……听到了。”
她确实是在管理他。
陆狰察觉出来,但看不太透她,他不由得又去想昨晚的事,但从酒精入喉后,他就什么都想不起来。
车子停在白鳄楼前,宋枕星抱着箱子利落下车,径自走向旁边的白雀楼。
陆狰看着,身体靠在后面,苍白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无喜无怒,如同最麻木腐朽的尸体。
“走。”
他开口。
车子往前驶去,陆狰收回视线,余光中秦轩从楼里迎了出来,两人站到一起。
……
凌晨两点,灵堂里的人越来越少,哭声也基本都停了,只剩下机械烧冥纸的动作。
陆狰跪在地上,膝盖仍隐隐作痛着。
他从宽大的帽檐下抬起眼看向陆崇峰的遗像,看向那双锐利的眼,看着看着,脖子上隐约像有一双手掐上来,慢慢收紧,意图将他掐死,好像是爷爷,又好像是四叔和奶奶……
程浮白同他跪在一侧,只是分开不少距离。
程浮白看过去,见陆狰双眸发直,脖子上的青筋狰狞突出,身形前后微晃,明显不对劲,他皱起眉,正要过去询问,一阵连续的手机震动声在静谧的灵堂里响起。
是从陆狰身上出来的声音。
持续不断,震得飞起。
不少人都抬眼看向陆狰,陆狰倏然从幻觉中醒过来,脖颈上的窒息感消失,他大口喘着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是宋枕星发来的消息。
几十条,并且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满屏问号。
时间刚好凌晨两点,陆狰在问号中仿佛看到宋枕星不悦的质问。
他回了个句号,手按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灵堂,众人看着他的背影没说什么。
陆狰疲惫不堪地从车上下来,抬腿走进白鳄楼。
楼内灯光明亮。
他正要走向电梯的方向,忽然步子一顿,转头,宋枕星抱臂靠在一处门口,身上穿着淡色的睡衣,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带着不悦。
见他看来,宋枕星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
陆狰顿了两秒,还是跟着她走进餐厅。
宋枕星将一碗熬得黏稠稀烂的糙米粥摆到他面前,双手按在餐桌桌沿,看着他道,“吃掉。”
陆狰没动,抬眸看向她眉眼间的疲倦,嗓音低哑而冷冽,“你这么晚不睡就是为了给我煮粥?宋枕星,我说过,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我知道。”
宋枕星很是坦然地道,“那你晚上接着做噩梦接着熬,我也说了,我不在乎。”
“……”
陆狰失了声音。
宋枕星又把粥碗往他面前推了一些,“吃完,一口不许剩。”
不容拒绝的口吻。
陆狰坐在那里片刻,还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入嘴里,舌尖泛起清香的参味,他不禁抬眸看向她,宋枕星也看他,“继续吃。”
“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狰适应不了她现在的作派。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宋枕星站在他对面弯了弯唇,“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有什么问题?”
“你想做的就是给我煮粥?”
陆狰冷冷地道。
“是啊。”宋枕星微笑着点头,“我宋枕星天生反骨,不喜欢别人强加意志在我身上,你以前逼着我喜欢你,我不乐意,现在你逼着我跟你分算清楚,我也不乐意。”
“……”
“我就喜欢跟你对着干。”
“……”
他昨晚到底做什么了!
陆狰有些拿这样的宋枕星没有办法,哑口半晌低头喝粥,一勺接一勺,直至把整碗粥都咽下,冰凉的胃一下暖和起来。
宋枕星看着空碗表示很满意,“你现在可以上楼洗澡睡觉了,记住伤口不能碰水,睡觉至少要满七个小时,否则不准下床。”
“……”
陆狰听着她完全是命令的语气,抿了抿唇站起来离开。
蓦地他又回头,“我手也伤了不好洗澡,你帮我。”
宋枕星正琢磨着明天给他做什么补身体,听到这话不由得笑了。
她看向他阴暗的双眼,笑容明媚,“弟弟,我跟你对着干不是看你说了什么,是看你心里要什么。”
“……”
宋枕星边说边将一头长发挽起扎好,松松袖口,道,“所以,好啊,走。”
“……”
陆狰转身就走,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宋枕星眼中的笑意更深,可一想到他的背影过于瘦削,笑意又淡下来。
……
宋枕星拿千年人参当萝卜放,每天变着花样强迫陆狰吃。
陆狰的精神依然差,噩梦也会做,但一张脸硬是被她在短短几天内就养得气血十足。
陆崇峰出殡这天,陆狰直接被她喂得冒了鼻血,一碗粥还没喝完,鲜血滴滴嗒嗒地往下掉。
“别动别动。”
宋枕星慌了下,忙拿着纸巾上前,一手按住他的后颈,一手按住他的鼻子止血。
软绵的触感毫无征兆地就这么贴上来。
陆狰身体一僵,抬手想拉开她,宋枕星一张脸已经贴上来,他眸子顿时滞住,只感觉她的长睫似乎扫过他的脸,袭来一阵香气裹住他的感官,诱他沉沦。
他的手僵在半空,逐渐失去知觉。
宋枕星观察着他的脸色,讪笑,“好像有点补过头了。”
看来人参不能天天吃。
“……”
陆狰一动不动地坐着,似木偶般任由她摆弄。
半晌,宋枕星才放开手来,纸巾都被染红了,但好在陆狰的鼻子没再冒血,“那你今天就吃点简单的。”
陆狰摸了摸鼻下,闻不到属于自己的血腥气,只有香气残留。
他拿起筷子重新吃早餐,只有几天,他已经被驯得每天每顿按量吃完,狗都没这么听话的。
“今天二叔要对程家人动手了。”
他喝了一口水道。
宋枕星在他对面坐下来,闻言心下一沉,有些用力地抿了抿唇。
要推剧情,这一步必须走到。
“程家人之死,是推动程浮白掠夺陆家的关键,我会安排只‘死’一个方便激起他的仇恨。”
程浮白对陆家没有占有之心,剧情也容易进行不下去。
关于这一步,宋枕星其实也想过,比如从侧面去说动程浮白一起合作,但结果都是失败的。
她无法讲述小说剧情,程浮白对陆狰也只是不为难,并不全然信任,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合作起来。
而陆狰,更是没想过同程浮白合作。
她隐能感觉出来,陆狰对程浮白是带了些恨意的,他顺剧情走也只是为保她活最多的时间。
“嗯。”
宋枕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看如此发展。
程浮白在陆家从来都是防备,这一次之后,他就要开始主动对付陆家人了。
“在想什么,怕我不守信用,真杀了他全家?”
陆狰的声音响起。
“你不会的。”
宋枕星不假思索地道,她知道陆狰为了这一场屠杀让下属排演了多次,他没有借机报复的意思。
陆狰看她,见她眼中真的没有一丝对他的怀疑,不禁沉默。
……
陆老爷子的丧事办完了,墓园中又新添一座。
一时间,整个陆家安静又骚动,陆崇峰没有明确的遗嘱留下,大爷不想做家主,程浮白没有人心,二爷手上又没了任何权利……这种情况下,想出头的只能厮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此时,越静越容易出事。
夜晚,一批人闯进程家人在东州的藏身之地,枪声不绝于耳,满墙弹孔……
程浮白收到消息抵达东州的时候,程家的房子已经不能称之为房子,连柜子上都是弹眼,生怕活下一条人命,手段狠辣至极。
幸好,程家人事先秘密挖了地下空间,躲过一劫。
只有他的妹妹……
搜救队在后面的河里搜了整整三天,女孩被捞上来的时候身体浮肿,面目全非,手上还戴着程浮白认亲后送的玉镯。
东州的风比中州更冷,透着刺骨的寒意。
山腰上,陆狰站在风中,冷眼望向下面河边的人群,程浮白浑身湿透地从河里将女孩的遗体里抱上岸,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哪怕距离远到看不清脸,陆狰也知道此刻的程浮白有多痛苦。
就像他失去四叔时一样痛苦。
那是男主角,没有任何污点的男主角,永远占着正义、被迫两个字。
宋枕星说他不会趁机杀了程浮白全家,其实他动过这样的念头,他扭曲地希望这位最终得到陆家的男主角好好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可她不喜欢。
她会难受的,小说里的炮灰角色拼了命地想保护两位高高在上的主角。
许成璧在程家查了一圈,红着眼走到呆滞的程浮白身旁,将手上的东西给他看。
那是一个类似标记的东西,被杀手遗落下来。
程浮白一眼就认出是陆训义手底下人才有的标记,不禁笑起来,笑得泪水雾了眼镜片。
他还是没逃出陆家的这场权力算计。
他没有想害任何人,他一直在给陆家卖命,顺从听话,结果就换来这样的结果。
他妹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