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时，藏经阁的木窗被晨雾浸得发潮，凌霜踩着吱呀作响的竹梯，指尖划过最后一排积灰的古籍。《玄门异煞考》摊在桌案上，被她用镇纸压着的那一页，“魂飞魄散”四个字已被泪水洇出淡淡的痕迹。
“找到了吗？”墨尘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他怀里抱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里面是从祠堂翻出来的祖师爷手札，纸页脆得像风干的树叶，“师父说这里面有篇《破煞杂记》，说不定记着什么偏方。”
凌霜没回头，只是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偏方没有，死方倒是有一个。”她从竹梯上取下一卷泛黄的帛书，展开时发出细碎的裂响，“你看这个——《阳间灵粹录》，里面说蚀界煞属至阴之邪，需以至阳至纯之物为引，方能化解。”
墨尘噔噔噔跑上楼，凑过去一看，帛书上用朱砂画着个古怪的图腾，像团跳动的火焰，旁边批注着几行小字：“至纯者，非金玉珠翠，非灵丹妙药，乃阳间生灵之元，不染尘埃，不堕阴邪，存一念之善，凝万缕之光。”
“生灵之元？”墨尘挠了挠头，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是不是童子尿？我爷爷说那玩意儿辟邪得很！”
凌霜反手敲了他后脑勺一下：“正经点！这说的是生灵最本源的精气，童子尿要是管用，赵山河还费那劲炼煞干嘛？”她指尖划过图腾，“你看这图腾的形状，像不像……像不像灵体凝结的光团？”
墨尘的笑容瞬间僵住。他想起清玄池边那本日记上的图画，想起苏晓晓虚影举着的光花，喉咙突然有些发紧：“你是说……晓晓她……”
“还不确定。”凌霜把帛书卷起来，声音低了些，“但这‘至纯之物’的描述，确实跟晓晓的灵体对上了。”
两人正说着，玄机子推门进来，袍角沾着露水，手里拿着片翠绿的莲叶——是从清玄池摘的，叶面上还沾着几滴池水，正泛着淡淡的蓝光。
“清玄池快压不住了。”他把莲叶放在桌上，水珠滚落，在桌面上砸出小小的黑痕，“那煞气在水里凝结成了这东西，再不想办法，池底的寒玉都要被侵蚀了。”
墨尘拿起黑痕看了看，指尖刚碰到就被烫得缩回手：“他娘的，这玩意儿比烙铁还烫。师父，祖师爷手札里有办法吗？”
玄机子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几张泛黄的纸：“只找到这些，说蚀界煞在民国年间出现过一次，当时的守门人用‘以身殉界’的方法才压住，可那是同归于尽的路数，不能用在屿风身上。”
“以身殉界……”凌霜喃喃道，突然想起李屿风眉心的铜钱印记，想起那些守门人记忆里站在裂隙前的身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闷响，像是有重物掉进了水里。三人脸色一变，赶紧往清玄池跑，远远就看见池水里翻涌着黑雾，李屿风的身体在水里剧烈抽搐，那些黑纹已经爬满了他的脸，左眼下方的红痣亮得像团火焰。
“不好！煞气破了寒玉的压制！”玄机子一把将桃木剑插进池边的土里，剑穗上的铜钱疯狂旋转，红光注入池水，暂时逼退了黑雾，“凌霜，把帛书里的图腾画出来！墨尘，去取‘引灵灯’！”
凌霜立刻咬破指尖，蘸着池边的露水在地上画图腾。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图腾突然亮起红光，与桃木剑的光芒呼应，池水里的黑雾顿时像被烫到般退了退。
墨尘捧着盏青铜灯跑过来，灯座上刻着“引灵”二字，里面的灯芯是用某种白色的纤维做的，遇风不熄：“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引灵灯，据说能引动生灵本源的气息！”
玄机子接过灯，点燃灯芯，幽蓝的火苗窜起，照得三人脸色忽明忽暗。他把灯举到池边，火苗突然往李屿风的方向倾斜，灯芯发出“噼啪”的轻响，像是在感应什么。
“果然需要至纯之物。”玄机子叹了口气，“引灵灯有反应，说明这附近确实存在能化解煞气的东西，可到底是什么……”
他的话没说完，墨尘背包里的日记本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封面上的光花再次绽开，比之前亮了数倍。引灵灯的火苗像是被吸引，突然朝着日记本的方向窜去，在半空拉出一道幽蓝的光带。
三人愣住了。
墨尘最先反应过来，指着日记本结结巴巴地说：“师……师父……灯……灯认它……”
玄机子的脸色变得异常复杂，他看着日记本上的光花，又看了看池水里抽搐的李屿风，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引灵灯认的不是日记，是里面的灵体。”
凌霜的心沉到了谷底。帛书上的记载，引灵灯的反应，苏晓晓日记上的图画……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答案，可她宁愿相信是自己想错了。
“不可能。”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颤抖，“晓晓只是个灵体，怎么可能是……”
“灵体本就是生灵执念所化，若是至纯之心所凝，便能成为至纯之物。”玄机子的声音低沉，“苏丫头的灵体寄存在日记里，从未害过人，甚至在游乐园还帮咱们指引方向，她的本源，干净得像张白纸。”
池水里的李屿风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体猛地往水下沉去，只剩个头顶露在外面。黑雾顺着他的口鼻往里钻，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水分。
“屿风！”凌霜下意识想伸手去拉，却被玄机子拦住。
“别碰他！”玄机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现在碰他，你也会被煞气缠上。”
日记本在地上轻轻跳动，封面上的光花越来越亮，隐约能看到苏晓晓的虚影在里面焦急地打转。引灵灯的火苗倾斜得更厉害，几乎要贴到日记本上。
墨尘突然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拿起日记本，声音难得正经：“晓晓，是你吗？你要是知道怎么救屿风，就亮三下灯花。”
话音刚落，日记本上的光花果然亮了三下，每亮一下，引灵灯的火苗就跟着跳一下。
墨尘的眼眶突然红了：“傻丫头……那可是要魂飞魄散的啊……”
日记本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像是在安慰。光花再次亮起，这次浮现出一行字：“他救过我，我该救他。”
凌霜别过头，不敢再看。她想起第一次见苏晓晓的虚影，是在那间闹鬼的教室里，小小的身影缩在墙角，怕得瑟瑟发抖；想起她在镜中世界帮他们找到出口，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想起她总爱躲在日记本里，偷偷看李屿风练术法，光花会变得忽明忽暗……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凌霜的声音带着哭腔，“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玄机子闭上眼睛，过了很久才睁开，声音里带着疲惫：“我查遍了古籍，问遍了祖师爷，只有这一个办法。至纯之物，阳间灵粹，除了苏丫头的灵体本源，再无其他。”
池水里的李屿风突然停止了抽搐，身体浮在水面上，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只有那枚黑得发亮的铜钱还贴在他胸口，发出微弱的烫感。
“不能再等了。”玄机子的声音艰涩，“再拖下去，屿风就真的没救了。”
墨尘捧着日记本，手指抖得厉害。他看向池水里的李屿风，又看向日记本上的光花，突然抹了把脸：“傻丫头，你可想好了？魂飞魄散可不是闹着玩的，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
日记本轻轻晃了晃，光花闪烁，像是在点头。封面上浮现出最后一行字，字迹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告诉屿风，我不后悔。”
说完，光花突然暴涨，将引灵灯的火苗都盖了过去。日记本从墨尘手里飘起，缓缓往池水里的李屿风飞去，封面上的光花像颗小小的太阳，照亮了三人含泪的脸。
玄机子背过身，不忍再看。凌霜捂住嘴，眼泪从指缝里往下掉。墨尘骂了句脏话，却不知道是在骂赵山河，还是在骂这操蛋的命运。
池水里，李屿风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像是在抗拒什么。但日记本已经飞到他胸口，光花轻轻触碰他胸前的铜钱，发出“嗡”的一声轻响。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晨雾散去，阳光透过树梢洒在池面上，映出光花与铜钱交相辉映的光芒。没有人说话，只有引灵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像是在为即将发生的事默哀。
墨尘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他娘的……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他们认识……”
凌霜没说话，只是望着池水里的光芒，心里默默说：晓晓，谢谢你。
玄机子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一丝哽咽：“开始了……”
日记本上的光花突然炸开，化作无数光点，顺着李屿风的胸口往他体内钻。那些爬满他脸的黑纹像是遇到了克星，迅速消退，露出下面苍白却干净的皮肤。左眼下方的红痣渐渐变暗，最终消失不见。
池水里的黑雾发出凄厉的尖叫，被光点们一点点吞噬、净化，最终化作缕缕白烟，消散在阳光里。
当最后一个光点钻进李屿风体内时，那本日记本突然失去了所有光芒，封面变得灰暗，像本普通的旧书，“啪嗒”一声掉在水里，漂浮着，再也没有动静。
李屿风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阳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他茫然的眼神，像是刚从一场漫长的梦里醒来。
他看着围在池边的三人，又看了看漂浮在水里的日记本，突然坐起身，声音沙哑：“晓晓……晓晓呢？”
没有人回答。
墨尘别过头，凌霜抹了把脸，玄机子望着池水里的日记本，久久没有说话。
阳光洒满清玄池，池水恢复了清澈，映出蓝天白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有个干净的灵魂，为了救人，永远地消失了。
李屿风看着那本灰暗的日记本，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伸出手，颤抖着捡起日记本，封面冰冷，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暖意。
“不……”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紧紧抱住日记本，像抱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晓晓……你出来啊……我还没跟你说谢谢……”
池边的三人看着他，眼眶都红了。墨尘想上前说点什么，却被玄机子拉住。有些痛苦，只能自己扛过去。
玄机子望着阳光下的池水，轻轻叹了口气。解咒的方法找到了，可代价……未免太沉重了。他不知道，这到底是结束，还是另一个开始。
而在李屿风紧紧抱着的日记本里，某一页的角落，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小光点，正微弱地闪烁着，像是在说：我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