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仙观的静室,时间仿佛凝固。唯有那盏悬浮于毛三心口的“心灯”,散发着微弱却执着的白色光焰,在昏暗的烛光下无声跳动,成为这方空间里唯一的动态,也是唯一的希望象征。
葛若楠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眼眸中血丝密布,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牢牢锁定在那豆大的灯焰上,每一次微弱的摇曳都牵动着她的心弦。她握着毛三冰凉的手,将自己并不算浑厚、却带着纯正乙木生机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持续不断地渡入他体内,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滋养那盏维系生机的魂灯。她能感觉到,马婆婆的剪纸秘术形成的守护光膜,正顽强地抵抗着毛三体内那股因重伤而失控乱窜的阴煞之力和尸傀残留的邪气,如同脆弱的堤坝,守护着那随时可能熄灭的心火。
马婆婆盘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她闭着双眼,呼吸悠长,似乎在沉睡,但那双枯瘦的手,却无意识地捻动着几片幽蓝色的剪纸经络碎片。她的“心眼”,远比肉眼看得更远、更深。她能清晰地“看”到,一丝丝极其精纯、带着天雷余威和乙木生机的奇异气息,正从遥远的老鸦口方向,被毛三心口的魂灯无声吸引,跨越空间,如同归巢的萤火,融入那白色的光焰之中。这气息,源自那棵被乙木神雷重创的焦黑雷击老槐,是天地间至阳至刚与至阴死地碰撞后留下的奇异“残烬”。
更让马婆婆心头凝重的是,寄居在毛三体内、本该沉寂的鬼新娘白芷的意识,在这股融合了雷击木残烬气息的魂灯光芒照耀下,正发生着剧烈的、难以抑制的异动!那并非对毛三伤势的担忧,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近乎贪婪的渴望!仿佛那光芒中蕴含的某种特质,对她有着无法抗拒的致命诱惑!这股贪婪的意念越来越强,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冲击着毛三濒临崩溃的身体和魂魄构成的脆弱平衡。
“这丫头…到底在渴求什么?”马婆婆心中暗忖,忧虑如同藤蔓缠绕,“难道是想借这雷火残烬之力…挣脱束缚?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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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三的意识,沉沦在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中。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身体仿佛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点微弱的、随时会熄灭的“感知”。这便是濒死的深渊。
就在这永恒的沉寂即将吞噬一切时,一点温暖的白光,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晨曦,顽强地刺破了黑暗!
是那盏心灯的光芒!
它穿透了肉体的屏障,直接照耀在毛三沉寂的识海之上。温暖,柔和,带着一股坚韧不拔的生机,驱散了部分刺骨的寒意。
在这温暖光芒的照耀下,识海深处,一枚古朴铜戒的虚影缓缓浮现。戒面上,毛仁心那道黯淡得几乎透明的残魂虚影,似乎被这心火之光唤醒,艰难地凝聚着。他浑浊的目光投向光芒的源头,嘴唇无声开合:
“绝境…亦是…破境之机…”
“炼魂…始于…心火不灭…”
“引煞…淬魂…以心火为炉…以意志为锤…”
“破而后立…向死…而生…”
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洪钟大吕,又似暮鼓晨钟,在毛三死寂的意识之海中轰然回荡!每一个字,都蕴含着《鬼医十三绝》第二境——“炼魂”的精髓与凶险!
炼魂!引阴煞之力淬炼魂魄!以自身心火为熔炉,以不屈意志为锻锤!在生死边缘,强行锤炼神魂,破开枷锁!
这无异于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起舞!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彻底化为飞灰!
然而,毛三还有选择吗?生机将绝,魂灯摇曳,等待金乌羽渺茫难期!这是爷爷残魂在绝境中为他指出的,唯一一条可能通往生路,却也是九死一生的荆棘之路!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求生意志,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在那心灯光芒的照耀下,轰然点燃!
“炼魂…心火为炉…”毛三沉寂的意识核心,艰难地回应着爷爷的指引。他不再抗拒体内那些因重伤而狂暴乱窜的阴煞之力和尸傀邪气,反而以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主动引导着它们,如同引导着狂暴的洪流,朝着自己那脆弱不堪的魂魄冲击而去!
“呃啊——!!!”
现实中,昏迷的毛三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口中溢出黑色的、带着浓烈阴煞气息的污血!心口的魂灯骤然剧烈摇曳,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毛三!”葛若楠骇然失色,失声惊呼,渡入灵力的双手都因恐惧而颤抖!
马婆婆猛地睁开双眼,浑浊的眼中精光爆射!她瞬间明白了毛三在做什么!这个疯子!他竟然在濒死状态下,强行冲击“炼魂”境!
“丫头!稳住灵力!护住心灯!他在搏命!”马婆婆厉声喝道,同时双手急挥,数道幽蓝色的剪纸经络如同灵蛇般射出,缠绕在毛三剧烈抽搐的身体上,试图稳定那股狂暴的能量乱流!
静室内,气氛瞬间紧绷到极点!毛三在生死线上进行着最凶险的赌博!而寄居在他体内的白芷,其贪婪的意念也在这狂暴的魂力冲击和心火光芒的照耀下,达到了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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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地府,枉死城深处。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刀山火海,而是一片无边无际、弥漫着灰色雾气的荒原。无数浑浑噩噩、面目模糊的亡魂在雾气中漫无目的地飘荡,发出意义不明的低语,构成永恒的背景音。荒原的中心,矗立着一座由森森白骨与漆黑冥铁构筑的巨大宫殿——阎罗殿。
殿内,并非金碧辉煌,而是空旷、幽暗、压抑。高踞于巨大黑铁王座之上的,并非青面獠牙的凶神,而是一个身着玄黑帝袍、面容模糊不清、仿佛由最深沉阴影凝聚而成的存在。祂的气息浩瀚如渊,却又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冰冷与死寂。祂便是此殿之主,执掌一方生死轮回的阎君。
此刻,阎君那仿佛蕴藏着无尽星辰生灭的眼眸,正漠然地注视着殿下。
一道素白的身影,正跪伏在冰冷刺骨的冥铁地面之上。正是鬼新娘白芷!但此刻的她,并非寄居在毛三体内的魂体状态,而是显化出了完整的、属于她巅峰时期的鬼仙形态。一身如雪嫁衣无风自动,长发如瀑垂落,绝美的容颜苍白如纸,却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威严与深深的执念。她周身散发着强大而纯粹的幽冥气息,甚至隐隐引动了殿内弥漫的灰色死气。
“阎君在上,”白芷的声音清冷空灵,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白芷恳请阎君,赐予‘幽冥分身术’!”
“哦?”王座之上,传来一个宏大、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两块万载玄冰摩擦,“汝镇守枉死城西‘怨隙’三百年,功勋卓着,所求为何?”
“为合二为一!”白芷抬起头,直视着王座上那不可名状的阴影,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阳世有一女,名亦为白芷,乃我生前残念与怨气所化,因缘际会,已生独立灵智。她承载我之因果,亦是我归途所系!唯有与她彻底融合,归其本源,我之残魂方能圆满,方有超脱之机!”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
阎君沉默了片刻,阴影凝聚的面容似乎毫无变化,但整个大殿的灰色死气却微微波动了一下。
“怨隙不稳,需汝本源鬼气镇压。汝若离去,怨隙爆发,万鬼冲击轮回,阴阳失序,此界将成炼狱。”阎君的声音依旧冰冷,却点出了最残酷的现实,“幽冥分身术,虽可凝一具承载汝七成鬼气与权柄的分身留于此地,代行镇压之责。然…”
阎君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重:“分身终究是分身,非汝本源。镇压之力,十不存七。怨隙之危,如累卵悬丝。汝为一己圆满,置此界亿兆亡魂与阴阳秩序于不顾乎?”
冰冷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白芷心头。她知道阎君所言非虚。那“怨隙”是地府一处天然的空间裂缝,连接着某个充满无尽怨念与混乱的未知深渊,若无她这等至纯鬼仙以本源鬼气镇压,随时可能崩溃,后果不堪设想。她留下分身,已是极限,但风险依旧巨大。
白芷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被更深的决绝取代。她想起了毛三体内那盏心灯的光芒,想起了那光芒中让她灵魂悸动、几乎无法自持的奇异气息(雷击木残烬),更想起了与毛三那“永世不举”的诡异共生…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挣脱宿命的契机就在眼前!阳世的白芷,是关键!她必须融合!
“阎君明鉴!”白芷再次叩首,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悲壮,“白芷并非为一己之私!阳世之白芷,因‘永世不举’之契,与一修炼《鬼医十三绝》之人命魂相连!此人若亡,阳世白芷必受重创,其怨念恐将穿透阴阳,反噬地府,成为引动怨隙的另一道祸源!唯有我与之融合,掌控其魂,方能消弭此患,更可借其身为桥梁,寻得稳固怨隙、甚至彻底弥合之法!此为釜底抽薪,一劳永逸之策!望阎君恩准!”
她的话语半真半假,将毛三的威胁与融合的好处捆绑在一起,试图打动阎君。
阎君王座上的阴影微微波动,似乎在权衡。那《鬼医十三绝》之名,显然也引起了祂的注意。阳世怨念反噬地府,虽非必然,却非全无可能。而“彻底弥合怨隙”的愿景,更是祂长久以来的目标。
大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无形的压力让跪伏在地的白芷感到窒息。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那宏大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幽冥分身术,可赐予汝。”
白芷心头狂喜!
“然,”阎君接下来的话,如同冰水浇头,“分身仅能维系三载。三载之内,若汝未能成功融合阳世之身,或未能寻得稳固弥合怨隙之法…”
阎君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森寒,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至冰点,连弥漫的死气都仿佛冻结:
“…无论汝身在何处,吾将亲临,收汝残魂,打入怨隙深处,永世受万鬼噬魂之苦!阳世之白芷,亦将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此界若因怨隙生乱,汝为罪魁,当受天谴,万劫不复!”
冷酷的誓言,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烙印在白芷的灵魂深处!
“白芷…领命!谢阎君恩典!”白芷压下心头的寒意,重重叩首。三载!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为了融合,为了可能的超脱,也为了…那心灯光芒中让她灵魂悸动的秘密,她别无选择!
一道漆黑如墨、布满诡异符文的玉简,自王座阴影中飘出,落入白芷手中。入手冰凉刺骨,蕴含着分割魂魄本源的无上秘法。
白芷握紧玉简,身影缓缓消散在枉死城的灰色雾气之中。她必须尽快凝聚分身,然后…立刻返回阳世!毛三心口那盏魂灯的光芒,以及其中蕴含的奇异气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紧迫感!那是她融合的关键契机,绝不容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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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世,葛仙观静室。
毛三的身体在葛若楠和马婆婆的全力压制下,剧烈的抽搐终于缓缓平息。心口的魂灯虽然光芒黯淡了许多,却依旧顽强地燃烧着,并未熄灭。
在无人能窥视的识海深处,一场惊心动魄的淬炼刚刚告一段落。
狂暴的阴煞之力和尸傀邪气,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毛三脆弱的魂魄之上!那非人的痛苦几乎让他意识彻底崩散!但心灯的光芒,如同定海神针,死死护住了他意识的核心一点清明!爷爷残魂的指引,如同灯塔,让他没有迷失在痛苦的狂潮中!
“以心火为炉…以意志为锤…”
毛三残存的意志在咆哮!他引导着心灯的光芒,如同最精纯的燃料,注入那被阴煞邪气反复淬炼、几乎支离破碎的魂魄之中!毁灭与新生的力量在他魂魄深处激烈碰撞、交融!
不知过了多久,那狂暴的能量乱流终于渐渐平息。
毛三那原本虚幻、濒临溃散的魂魄,竟在毁灭的灰烬中,重新凝聚!
新生的魂魄,依旧带着《鬼医十三绝》的阴寒底色,却比之前凝练了何止十倍!如同被千锤百炼后的精钢,虽然伤痕累累,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韧与内敛的锋芒!魂魄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的心火之光,如同种子般扎根,静静燃烧——那是炼魂境初成的标志!
现实中,毛三的气息依旧微弱,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浓郁死气,却消散了大半!心口的魂灯,光芒似乎也稳定了一分。
马婆婆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这小子…竟然…成了?”
葛若楠也感受到了毛三气息的变化,虽然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坚韧感,她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希冀的光芒:“他…他是不是挺过来了?”
然而,就在两人心神稍松的刹那——
一股冰冷、强大、带着不容置疑意志的幽冥气息,毫无征兆地降临在静室之内!
床榻上,昏迷的毛三身体猛地一僵!寄居在他体内的白芷主魂,携带着来自地府的威压与刚刚获得的“幽冥分身术”秘法,强势回归!她的意识瞬间锁定了毛三心口那盏魂灯,以及魂灯光芒中那让她灵魂深处无比渴望的奇异气息(雷击木残烬),一股强烈的、近乎掠夺的意念,如同苏醒的凶兽,骤然爆发!
“不好!”马婆婆脸色剧变,失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