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溪,在山谷间静静流淌。毛三魂海中那缕淡灰色的魂火,已从最初的摇曳欲熄,变得稳定如豆。虽然依旧微弱,却顽强地照亮着干涸魂海的一隅,并持续不断地汲取着这片天地间纯净的能量与星辉,缓慢而坚定地壮大着。
他对身体的掌控也愈发熟练,已能自如地在部落范围内缓步行走,甚至能帮着阿雅做一些极其轻便的活计,比如整理晒干的草药,或是看守小火塘上熬煮的药罐。这种融入日常的平静,让他那颗因遗忘而时常焦躁的心,渐渐沉淀下来。
然而,他深知,这具身体的根本——那几乎碎成齑粉的骨骼与断裂的经脉,仍是阻碍他彻底恢复的最大桎梏。老巫医的药膏和“祖神之息”的滋养,如同最精妙的粘合剂,将破碎之处勉强粘合,但要使之真正恢复坚韧与活力,还需要更本质的力量。
这一日,清晨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部落首领“磐”带着几名最为雄壮的勇士,来到了老巫医的石屋前。他们的神情肃穆,甚至带着一丝朝圣般的虔诚。
“巫,时辰到了。”磐的声音低沉而恭敬。
老巫医拄着拐杖走出石屋,昏黄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略显疑惑的毛三身上停留了一瞬。
“祖地今日气息活跃,是时候了。”老巫医缓缓道,她看向毛三,“你也一同前来。”
毛三心中微动。祖地?他从未听阿雅提起过这个地方,但从磐和勇士们的神情来看,这显然是部落中一处极其重要甚至神圣的所在。
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点头,跟在了队伍后面。
一行人穿过部落,向着山谷最深处行进。越往深处,周围的雾气似乎越发浓郁,空气中那股苍茫古老的“祖神之息”也越发明显和活跃,仿佛有生命般在周身流转。脚下的路径逐渐崎岖,两侧是陡峭的、布满了湿滑苔藓的岩壁。
最终,他们在一处被浓郁白雾完全笼罩的山壁前停下。山壁上垂挂着厚厚的藤蔓,看不清其后景象。
磐上前一步,右拳重重捶击在自己左胸,发出沉闷的声响,同时以一种古老而苍凉的语言低吼了一句什么。随着他的动作和声音,那垂挂的藤蔓仿佛活了过来,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漆黑的洞口。
一股更加精纯、更加磅礴,甚至带着一丝灼热气息的“祖神之息”,从洞内汹涌而出!
“跟上。”老巫医率先走入洞口。
毛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紧随其后。
洞内并非想象中漆黑一片。岩壁上镶嵌着一些会发出微弱白光的奇异苔藓,提供了朦胧的光源。通道向下倾斜,越往里走,空间越发开阔,那股灼热磅礴的气息也越发强烈。
约莫行进了半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洞顶垂下无数千奇百怪的钟乳石,地面则相对平坦。洞窟的中央,有一个约莫十丈见方的池子,池水并非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粘稠的、如同熔化的琥珀般的暗金色,正不断地向上翻涌着细密的气泡,散发出令人心惊的灼热能量和浓郁到极致的生命气息!
“这是……祖地血池。”老巫医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回荡,“池中之水,乃祖神气血所化,蕴含无穷生机与力量,可淬炼筋骨,重铸肉身。”
她看向毛三,目光深邃:“你的躯体,破损太甚,寻常方法难以为继。唯有借助祖神气血之力,方能破而后立。但此过程,痛苦无比,犹如剔骨洗髓,意志不坚者,轻则前功尽弃,重则魂飞魄散。你,可敢一试?”
毛三看着那翻涌的暗金色池水,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足以将他这副残躯瞬间汽化的恐怖能量。但他更感受到的,是那股源自生命本源的、磅礴无尽的吸引力!
他丢失了记忆,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坚韧与对力量的渴望,并未消失。
他没有丝毫犹豫,迎着老巫医的目光,沉声道:“我愿一试。”
老巫医点了点头,对磐示意了一下。
磐和几名勇士退到洞口守卫。老巫医则走到血池边,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拐杖在空中划出几个玄奥的轨迹。随着她的动作,翻涌的池水平静了一些,那灼热的气息也似乎变得温和了几分。
“褪去衣物,步入池中。能承受多久,便看你的造化。”老巫医说完,便闭上双眼,如同枯木般静立在一旁。
毛三依言褪去身上粗糙的麻衣,露出那依旧布满淡粉色疤痕、骨骼轮廓清晰可见的消瘦身躯。他一步步走向血池边缘,那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他呼吸一滞。
他咬了咬牙,迈步踏入池中。
“嗤——!”
仿佛烧红的铁块浸入冰水,又像是万千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入全身!难以形容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每一寸神经!那暗金色的池水仿佛拥有生命,疯狂地顺着他的毛孔、伤口,甚至七窍,钻入他的体内!
痛!灼烧般的痛!撕裂般的痛!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像是在被重新打碎,然后又被那滚烫的池水强行糅合、重塑!经脉如同被架在火上灼烧、拉伸,原有的堵塞处被狂暴的能量强行冲开,带来更剧烈的痛苦!
他几乎要瞬间昏厥过去,但魂海中那缕淡灰色的魂火猛地跳动起来,一股清凉之意流转全身,勉强护住了他最后一丝清明。
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甚至渗出血丝,双手紧紧扣住池边粗糙的岩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强迫自己运转起那微弱得可怜的《鬼医十三绝》基础法门,试图引导这狂暴的能量,而不是被其彻底摧毁。
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过程。他的意志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痛苦的巨浪拍碎。但他脑海中不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白芷染血的身影、转轮王碾压而来的轮回盘、葬渊引路人那张诡异的面具……这些碎片带来的不甘与愤怒,竟成了支撑他坚持下去的燃料。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那足以让人疯狂的剧痛开始渐渐减弱,转变为一种深入骨髓的麻痒和灼热。他感觉到,那些钻入体内的暗金色能量,不再仅仅是破坏,更开始融入他的骨骼、肌肉、经脉之中。
他碎裂的骨骼,在那暗金色能量的包裹下,发出细微的、如同玉石摩擦般的声响,裂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新生的骨质似乎变得更加致密,隐隐泛着一层极淡的金光。
他断裂的经脉被强行续接、拓宽,虽然过程痛苦,但完成后,对能量的流通感变得更加清晰顺畅。
他干涸的丹田,也如同久旱逢甘霖,开始重新汇聚起一丝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气血之力!这是肉身本源的力量,远非外在能量可比!
他整个人浸泡在暗金色的池水中,身体如同一个无底洞,贪婪地吸收着祖神气血的力量。他周身的皮肤变得通红,如同煮熟的虾子,头顶甚至有丝丝白气蒸腾而起。
洞窟内一片寂静,只有血池翻涌的咕嘟声和毛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老巫医依旧静立如初,昏黄的眼眸不知何时已经睁开,静静地看着池中那个承受着巨大痛苦、却始终没有放弃的年轻身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赞许。
当毛三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再次被那磅礴的气血之力撑爆,身体也达到承受的极限时,他猛地从池水中站了起来!
哗啦——!
暗金色的池水从他身上滑落,露出了一具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身躯。虽然依旧消瘦,但皮肤下的肌肉线条已然清晰,充满了内敛的爆发力。原本苍白的面色此刻红润而有光泽,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精光内蕴,仿佛有金色的火焰在其中跳跃。
他轻轻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奔流不息、虽然总量依旧不多却异常精纯凝练的气血之力,以及骨骼经脉中传来的、久违的坚实与力量感!
他知道,距离恢复全盛时期还差得极远,但这“祖地血池”的淬炼,无疑为他打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坚实到可怕的肉身根基!为他后续魂力的恢复和实力的提升,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他看向静立的老巫医,深深一躬:“多谢阿婆成全!”
老巫医微微颔首,沙哑道:“是你自己的意志,赢得了祖神的认可。回去吧,好生巩固。”
毛三穿上衣物,跟在老巫医身后,步履沉稳地走出了祖地洞窟。当他重新呼吸到山谷间清冷的空气时,恍若隔世。
阳光穿透雾气,洒落在他身上。他抬起头,望向那辽阔而古老的天空,心中第一次充满了对未来的、切实的希望。
破碎的镜子,不仅被粘合,更在祖神气血的淬炼下,镀上了一层坚韧不朽的胚底。真正的重生,从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