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的黑暗,夹杂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再次将毛三的意识拖入深渊。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碎铁,在毁灭与重铸的边缘疯狂摇摆。魂海中那簇本就带着裂痕的魂火,此刻已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光芒黯淡,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将他拖入永恒的沉寂。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银芒,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星光,自他魂海最深处悄然亮起。
是那日狼王独角中蕴含的、被青铜门吸收的奇异银光!它并未完全消散,而是沉淀了下来,在此刻毛三魂火将熄的危急关头,被激发了出来!
这银芒带着一种与祖神之息同源、却更加古老精纯的意蕴,如同最温柔的溪流,缓缓流淌过他那布满裂痕、几近破碎的魂体。它所过之处,那狂暴的能量余波被抚平,撕裂般的痛楚被缓解,濒临熄灭的魂火,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灯油,虽然依旧微弱,却顽强地稳定住了那最后一点光芒,不再继续黯淡。
同时,一股清凉的、带着浓郁生命气息的液体,被小心翼翼地渡入他的口中。是阿雅,她用仅剩的清水,混合着老巫医给的、最后一点温养魂体的草药粉末,正一点点地喂给他。
外部的滋养与内部潜藏力量的苏醒,如同两条细弱的绳索,将毛三从彻底湮灭的边缘,一点点拉了回来。
他艰难地、挣扎着,掀开了沉重无比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阿雅那张哭得梨花带雨、却带着无比惊喜的小脸,以及周围孩子们和战士们担忧而疲惫的面容。他依旧躺在那冰冷的地下河岸边,对岸,隼和另外两名战士正依靠在那块孤立的礁石上,焦急地望向这边。寒玉髓河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股致命的寒气与河中游弋的阴影,依旧散发着无声的威胁。
“毛三哥哥!你醒了!”阿雅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毛三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刺痛,发不出声音,只能微微动了动手指。他内视魂海,情况依旧糟糕,魂火微弱,魂体布满裂痕,比之前更加残破。但至少,那点银芒的存在,让他稳住了根基,没有彻底崩溃。强行催动青铜门联通之力的反噬,远超他的想象。
“你昏迷了快一天了。”一名手臂带着伤的战士哑声道,“地脉震动平息后,我们尝试过救隼队长他们,但这河水太可怕了,扔过去的绳子瞬间就被冻住粉碎,根本过不去。”
毛三的目光投向对岸的隼。隼也看到了他醒来,用力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等人还活着,但指向河流和下游方向的眼神,充满了凝重和无奈。他们被困在礁石上,无法离开,而携带的食物和清水有限,支撑不了多久。
前无去路,后有(心理上的)追兵,队伍被天堑分割,陷入绝境。
绝望的气氛,如同这地下空洞中的寒气,无声地蔓延,侵蚀着每一个人心中的希望。
毛三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慌乱与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回忆起昏迷前那一刻,强行引动青铜门联通之力时,似乎捕捉到了“回响之门”传递来的、一丝更加清晰的波动。那波动不仅确认了方向,似乎还夹杂着一段极其简短、充满紧迫感的意念碎片——
“…侵蚀…加速…核心…守护…”
侵蚀?是指冥土吗?加速?核心又是什么?守护……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地下河的下游方向。回响之门的指引,并未因石桥断裂而改变,依旧指向下游!
难道……这寒玉髓河,并非绝路,而是通往祖地更深处的唯一路径?或者说,是某种考验?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挣扎着,在阿雅和战士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身。他示意阿雅拿来水囊,将里面所剩无几的清水一饮而尽,又嚼碎了几片苦涩的草药叶子,感受着那微弱的药力融入气血,稍稍缓解了魂体的虚弱。
然后,他示意众人安静,再次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没有尝试调动任何力量,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沉入识海,沉入那扇修复过半、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的青铜门虚影。
他不再试图去“控制”它,而是尝试去“沟通”,去“倾听”。
他将自身所处绝境的画面,将隼等人被困的焦急,将孩子们眼中的恐惧与期盼,将自己那份不甘就此终结的意志……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最纯粹的意念,如同祈祷般,传递向那扇与他命运相连的门。
时间一点点流逝,地下空洞中一片死寂,只有寒玉髓河无声流淌,散发着致命的美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毛三再次陷入沉寂,心中的绝望越来越浓时——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接近的嗡鸣,仿佛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响起,直接回应了毛三的“呼唤”!
与此同时,毛三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伸手指向下游方向的河面,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
“河!顺着河走!回响……在河里!”
什么?!所有人都愣住了!顺着这能冻结气血、侵蚀魂灵的寒玉髓河走?这简直是自杀!
“你确定吗?毛三兄弟!”一名战士忍不住问道,脸上写满了怀疑。
毛三重重地点头,语气无比肯定:“回响之门的指引不会错!这河水……或许并非只有毁灭!它可能是祖神设下的考验,或者……是通往核心的唯一通道!”他想起了老巫医说过,祖神之息可淬炼肉身,这寒玉髓河虽险,但其本质,或许也是祖神之力的一种极端体现。
他看向对岸的隼,用尽力气喊道:“隼队长!下游!跟着河水向下!”
隼在对岸听得清楚,他看了看脚下冰冷致命的河水,又看了看毛三那坚定的眼神,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决绝!他重重点头,表示明白!
没有退路了!留下是等死,跳河是九死一生,但或许,那一线生机,就在这看似绝路的河流之中!
“把剩下的食物和水分一分,能丢过去的都丢给隼队长他们!”毛三对身边的战士吩咐道,然后看向阿雅和孩子们,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怕吗?”
孩子们看着那散发着森森寒气的白色河流,小脸煞白,但还是咬着牙,摇了摇头。
“跟着我。”毛三挣扎着站起身,体内那微弱的气血再次开始缓慢流转,他走到河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几乎要冻结灵魂的寒意。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那里有正在死守的部落,有决意赴死的勇士。然后,他毅然转身,面向那未知的、冰冷的前路。
是拥抱这致命的寒冷,追寻那渺茫的回响?
还是困守于此,等待冥土追兵或饥饿与绝望的降临?
薪火传承的队伍,在这祖地深处的绝境之中,做出了他们最终的选择。
毛三率先踏出一步,小心翼翼地,将脚尖探入了那莹白粘稠的寒玉髓河中。
刺骨的冰寒瞬间顺着脚尖蔓延而上,仿佛要将他的血液和灵魂都冻结!他闷哼一声,全力运转气血和那点残存的魂火抵御,同时,识海中的青铜门虚影也散发出一圈微光,帮助他隔绝部分寒意。
能撑住!
他回头,对众人点了点头。
阿雅紧紧跟在他身后,然后是其他孩子和战士。对岸,隼三人也将仅存的物资绑在身上,对视一眼,纵身跃入了下游方向的河水之中。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所有人包裹,极致的寒意与侵蚀之力无孔不入。孩子们冻得瑟瑟发抖,脸色发青,战士们也只能凭借强悍的体魄和意志苦苦支撑。
毛三走在最前面,魂念感知着回响指引的方向,同时全力引导着青铜门的力量,在队伍周围形成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淡青光晕,勉强抵御着河水中最致命的侵蚀特性。
这是一场与寒冷、与死亡、与时间的赛跑。
他们顺着缓慢流淌的寒玉髓河,向着祖地更深、更黑暗的核心区域,艰难地跋涉。希望,如同这黑暗河水中唯一的光源——那来自回响之门的、越来越清晰的指引,微弱,却坚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