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鲁长老那充满绝望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珊瑚平台上的温暖空气。十个洋流战团,相当于人类十个航舰队的庞大力量,在吞噬者面前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掀起,就被彻底吞噬……这残酷的现实,远比星图上那片暗紫色污秽更加冰冷刺骨。
军洛面罩下的嘴唇紧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按在武器上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鸿宇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撼与思索。赵娜的便携扫描仪屏幕上,那代表着北方污染的暗紫色能量读数,此刻仿佛在无声地狞笑。
然而,周孜婷的眼神却如同礁石般坚定,未曾动摇分毫。她迎着卡鲁长老那双饱含泪水和最后一丝渺茫希冀的金色眼眸,声音沉稳而清晰,穿透了弥漫的绝望气息:
“长老,我们看到了北方的黑暗,也听到了海洋的哀鸣。我们跨越星海而来,不是为了见证绝望,而是为了点燃希望之火。”她的目光扫过身后每一位神情凝重的伙伴,“吞噬者很强大,这毋庸置疑。但它并非不可战胜。我们曾深入过比这更黑暗的深渊,直面过它的起源与诡计。我们有与之对抗的武器,有洞悉其弱点的智慧,更有……守护家园、救援同伴的不可动摇的意志!”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如同战锤敲打在礁石上,发出铿锵的回响:
“我们不会退缩。明天,太阳升起时,我们将开始行动!侦查污染前沿,分析敌人弱点,制定反击计划!我们与古陀塔星同在,与纳迦族同在!直到黑暗退散,海灵重光!”
小七的翻译精准地传递了周孜婷话语中的力量与决心。卡鲁长老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身后的年轻纳迦战士们眼中那几乎熄灭的火焰,似乎被这掷地有声的宣言重新点燃了一丝微光。长老深深地看着周孜婷,仿佛要将她的面容和话语镌刻在灵魂深处。许久,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再次将双手交叉置于胸前,这一次,弯腰的幅度更深。
“来自遥远星辰的朋友,‘人类’……”卡鲁长老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绝望,多了几分沉甸甸的托付,“母巢之环……欢迎你们。海灵……会记住这份勇气。”
他抬起头,环视了一下泻湖边缘这片相对完好的珊瑚平台,又看了看周孜婷等人略显风尘仆仆的样子,用带着复杂喉音的语言快速说了几句。
“长老说,天色已晚,北方污秽的气息在夜晚会更加活跃,不适合行动。他邀请我们在平台上扎营休息,他们会为我们提供食物和净水。”小七翻译道,同时补充,“他提醒,夜晚不要靠近水域深处,污秽的造物可能在黑暗中活动。”
“感谢长老的盛情。”周孜婷点头应允,“军洛,安排警戒哨位,搭建临时营地。鸿宇,赵娜,利用这段时间建立更详细的环境扫描模型。刘颖,检查水质和空气样本。”
命令迅速执行。陆战队员们熟练地从登陆艇取出模块化充气帐篷和便携式力场发生器,在平台高处开始搭建一个临时的、带有基础防护的营地。鸿宇和赵娜则拿出更精密的仪器,开始对泻湖水质、空气成分以及远方那片灰紫色薄雾进行深入分析。刘颖则小心翼翼地收集着空气和水样,放入便携分析仪。
就在营地搭建得差不多时,一阵喧闹的水声和欢快的嘶嘶声从泻湖方向传来。
只见赵航被几个身材矫健、鳞片颜色鲜亮的年轻纳迦小伙子连拖带拽地“请”到了水边!一个叫“迅流”的纳迦青年(鳞片是耀眼的翠绿色,尾巴尤其有力)正兴奋地用手比划着,指向泻湖深处一片色彩斑斓的珊瑚礁。
“赵航少尉!”林露忍不住喊道,语气带着担忧。
“没事!没事!”赵航回头咧嘴一笑,脸上带着探险般的兴奋,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轻便潜水服(带有基础水下推进器),“长老同意了的!他们说要带我去见识见识真正的‘海灵馈赠’,顺便……嗯,帮我们弄点新鲜的‘晚餐’!”他指了指那几个热情洋溢的纳迦青年。
“小心点!”军洛沉声提醒。
“放心!咱也是开星舰的!水性差不了!”赵航自信地比了个大拇指,然后被迫不及待的“迅流”猛地一拽,“噗通”一声,以一个不算太优雅的姿势被拖入了泻湖清澈的水中!水花四溅,引来纳迦青年们一阵善意的、如同气泡破裂般的哄笑声。
“他……没问题吧?”刘颖看着恢复平静的水面,还是有些担心。
“纳迦族是海洋之子,在水里,他们比在陆地上安全。”小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笑意,“而且,他们似乎……很喜欢赵航少尉的热情。”
果然,不一会儿,水面下就传来模糊的嬉闹声和赵航兴奋的、被水闷住的怪叫。透过清澈的湖水,隐约能看到几个矫健的身影如同游鱼般穿梭在珊瑚丛中,赵航那笨拙但努力扑腾的身影被他们夹在中间,似乎在教他如何更有效地利用脚蹼和腰腹力量,甚至……尝试用腰肢模仿他们尾巴的摆动?那姿势引得岸上的林露忍俊不禁,连紧绷着脸的军洛嘴角都抽动了一下。
夕阳的余晖将泻湖染成一片金红,巨大的珊瑚环礁投下长长的、如同怪兽牙齿般的阴影。临时营地已经搭建完毕,淡蓝色的能量护罩在暮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隔绝了夜晚可能增加的湿气和潜在的污染气息。
就在众人忙碌了一天,腹中开始感到饥饿时,卡鲁长老带着几位年长的纳迦族妇人(鳞片颜色更深沉,显得更加稳重)来到了营地边缘。她们手中捧着巨大的、边缘卷曲的翠绿色海藻叶,叶子上堆满了……东西。
“尊贵的客人,海灵赐予我们丰饶,请享用这微薄的馈赠。”卡鲁长老的声音带着真诚的待客之道。
然而,当几位纳迦妇人恭敬地将那巨大的海藻叶“托盘”放在众人面前的地面上时,包括周孜婷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即表情变得极其……精彩。
生猛海鲜大拼盘!纯天然,无加工!
海胆? 不,比地球的海胆大上三倍!外壳是深邃的紫黑色,长满了至少二十厘米长、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尖锐棘刺!此刻还在微微蠕动!棘刺根部渗出粘稠的、深绿色的不明液体。
海鱼? 几条形态极其怪异的鱼!其中一条通体银白,没有眼睛,嘴巴却大得离奇,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头部,里面是密密麻麻、如同针尖般的细牙!另一条身体扁平,覆盖着五彩斑斓、如同毒蘑菇般鲜艳的鳞片,背鳍上长着几根不断扭动的、如同蠕虫般的触须!还有一条像被压扁的河豚,但身上布满了不断开合的小孔,正向外喷着细小的水雾。
海带? 也不是!是几束如同女人长发般柔顺、却闪烁着诡异荧光的深紫色“海草”,还在一伸一缩地蠕动!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类似碘酒混合烂水果的奇异气味。
其他不明物体: 几个拳头大小、外壳疙疙瘩瘩、不断渗出乳白色汁液的灰色贝类;一堆还在微微抽搐、半透明的、如同大型蠕虫般的环节动物;甚至还有几只巴掌大小、外壳上长满苔藓和藤壶、张牙舞爪的多足甲壳生物!
没有火!没有烹饪!没有调味!只有海洋最原始、最生猛、甚至可以说是最狰狞的馈赠!那股混合着浓烈海腥味、碘酒味、腐烂甜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冲击着人类的嗅觉极限。
“……”周孜婷保持着舰长的镇定,但眼角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军洛盯着那条不断喷水雾的怪鱼,面罩下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眼神充满了戒备,仿佛在看一件生化武器。
鸿宇的眼镜片都快滑到鼻尖了,他凑近那蠕动中的环节动物,喃喃自语:“……不可思议的细胞活性……但这……真的……能直接摄入?”
赵娜捂着鼻子,脸色发白,强忍着干呕的冲动,手中的扫描仪对着那堆食物疯狂报警,屏幕上跳动着各种“未知生物碱”、“强刺激性分泌物”、“高致敏性蛋白”的警告。
刘颖则立刻掏出了医疗包,快速调配着抗过敏和解毒药剂,嘴里念念有词:“高蛋白生食……寄生虫风险……未知毒素……过敏反应……天哪……”
林露直接躲到了周孜婷身后,小声嘀咕:“我……我宁愿啃压缩饼干……”
卡鲁长老看着人类们脸上那难以掩饰的震惊、抗拒、甚至是一丝恐惧,他巨大的金色眼眸中充满了真诚的困惑。他拿起一个还在微微蠕动的环节动物,用一种优雅的姿态(用指甲轻轻划开外皮),露出里面晶莹剔透、如同果冻般的白色肉条,然后……直接放进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还发出满足的嘶嘶声。
“尊贵的客人,不必拘谨。这是最纯净的海灵之力,鲜甜无比,最能滋养身体。”他热情地推荐着,又拿起那只张牙舞爪的多足甲壳生物,“试试这个‘岩礁舞者’,它的腿部肌肉最是弹牙!吸食头部汁液更是美味!”说着,他熟练地掰开甲壳,露出里面黄绿相间、还在微微颤动的膏状物,作势要递给离他最近的鸿宇。
鸿宇的脸瞬间绿了,连连摆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谢……谢谢长老!很……很丰盛!但我们……我们的身体……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这种……原始的馈赠!”他差点把“茹毛饮血”四个字说出来。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纳迦族热情好客,奉上了他们认为最珍贵的生鲜美食。人类一方则被这过于“原生态”的款待弄得手足无措,胃里翻江倒海。文化差异带来的鸿沟,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巨大而……滑稽。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泻湖水面“哗啦”一声巨响!
赵航如同炮弹般从水里被“发射”出来,以一个狼狈的姿势摔在平台上,浑身湿透,但脸上却洋溢着极度兴奋的潮红,怀里死死抱着一条还在拼命挣扎的大鱼!
那鱼体型修长,近一米长,通体覆盖着金红色的鳞片,在暮色中闪闪发光,如同流动的火焰!鱼嘴宽大,长着锋利的牙齿,背鳍高耸如帆,尾巴强健有力,一看就是凶猛的掠食者。此刻被赵航死死箍住,还在疯狂扭动拍打。
“哈哈哈!抓到了!‘迅流’他们太牛了!这大家伙在水里快得跟闪电似的!他们用那种会发光的诱饵鱼……嗖一下引过来……然后……”赵航兴奋得语无伦次,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这才注意到营地前诡异的气氛和那堆“生猛”的“美食”,以及伙伴们一言难尽的表情。
“呃……你们……还没吃?”赵航愣了一下,随即看到卡鲁长老手中那个黄绿相间的“岩礁舞者”头部,瞬间明白了什么,胃里也是一阵翻腾。他赶紧把怀里那条还在蹦跶的金红色大鱼举起来,大声道:“长老!各位!别吃那些生的了!看!新鲜的‘火焰尾’!我们人类……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保证美味!”
他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卡鲁长老疑惑地看着那条活力四射的鱼。纳迦族们好奇地围了过来。周孜婷等人则像看到了救星!
“军洛!生火!”赵航把鱼往地上一按(那鱼还在蹦),对着军洛喊道,“鸿宇博士,借你的便携能量切割器用用!咱们给纳迦族的朋友们露一手!什么叫……‘烤鱼’!”
军洛如蒙大赦,立刻从装备里翻出高效能、无烟无味的固态燃料块和便携式点火器。鸿宇也赶紧贡献出他那平时用来切割矿石样本的精密切割工具。几个陆战队员手脚麻利地清理出一块地方,架起简易的金属烤架。
在纳迦族们好奇、疑惑甚至带着一丝“你们要对海灵馈赠做什么”的担忧目光注视下,人类一方开始了他们“轰轰烈烈”的烹饪表演。
赵航用能量切割器极其精准且“暴力”地给那条倒霉的“火焰尾”去鳞、开膛破肚(动作引来纳迦族一阵低低的惊呼),去除内脏和鳃。军洛则笨拙但异常认真地用能量匕首将鱼身切成厚薄适中的大块(他平时切割装甲板的手艺用在鱼肉上有点大材小用)。林露贡献出她珍藏的、从地球带来的小瓶混合香料粉末(辣椒粉、孜然、盐等基础款)。刘颖则用医疗级的纯净水冲洗鱼块。
固态燃料块被点燃,发出幽蓝色的稳定火焰。赵航将串好的鱼块放在烤架上。很快,油脂滴落在火焰上,发出“滋滋”的悦耳声响!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焦香、肉香和辛香料气味的浓郁香气,如同炸弹般在平台上猛然扩散开来!
“嘶——?!”卡鲁长老和所有在场的纳迦族猛地抽动了一下鼻翼(鳃裂也微微张开),金色的眼眸瞬间瞪得溜圆!那股香气对他们来说,简直是灵魂深处的冲击!是海洋腥咸之外的全新世界!他们从未闻过如此……诱人、如此温暖、如此充满魔力的气味!
看着鱼肉在火焰上逐渐变得金黄焦脆,油脂滋滋作响,香气越发霸道,纳迦族们脸上的困惑和担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好奇和……越来越明显的吞咽口水的动作(虽然他们的生理结构可能没有明显的喉结滚动,但眼神和微微张开的嘴足以说明一切)。
当第一块烤得外焦里嫩、冒着热气、撒着诱人香料的鱼肉被赵航用能量匕首叉着,小心翼翼(带着点恶作剧般的笑容)递到卡鲁长老面前时,长老犹豫了一下,但在那无与伦比的香气诱惑下,还是接了过去。
他学着赵航的样子,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
瞬间!
卡鲁长老那双巨大的金色瞳孔,如同遭遇了超新星爆发般,猛地收缩,然后骤然放大!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脸上那沧桑的鳞片似乎都舒展开来!
“嘶——!!!!”一声极其响亮、带着难以置信的满足感和惊喜的嘶鸣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音是如此响亮,甚至盖过了泻湖的水声!
“热!烫!但是……天海之灵在上!这……这是什么力量?!”长老激动得语无伦次,也顾不上形象了,三两口就将那一大块鱼肉吞了下去,连鱼刺都嚼得嘎嘣响(纳迦族的牙齿显然足够强悍),然后眼巴巴地盯着烤架上剩下的鱼肉。
其他纳迦族见状,哪里还忍得住?纷纷围了上来,好奇又渴望地看着那神奇的“火焰魔法”变出来的食物。
“别急别急!都有!都有!”赵航得意洋洋,感觉自己成了拯救晚宴的英雄,开始熟练地翻烤着鱼块。军洛也笨手笨脚地帮忙递肉。林露负责撒调料。连鸿宇都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纳迦族第一次接触熟食的生理反应。
烤鱼的香气弥漫在泻湖的夜空中,驱散了北方的阴霾气息。火光映照着人类忙碌的身影和纳迦族好奇而满足的脸庞。生猛海鲜的尴尬被烤鱼的烟火气彻底化解。
周孜婷微笑着拿起一块烤好的鱼肉,递给旁边一位眼巴巴看着的纳迦族小男孩。小男孩学着长老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随即眼睛亮得如同星星,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尾巴尖都快乐地拍打着地面。
篝火噼啪,笑声混杂着嘶嘶声,不同种族的伙伴围坐在一起,分享着火焰与香料带来的神奇味道。在这片被黑暗威胁的翡翠海洋边缘,一场因文化碰撞引发的“生猛危机”,最终演变成了一场充满烟火气与欢笑的“烤鱼外交”。
夜空之上,繁星点点,如同无数温柔注视的眼睛。泻湖的晚风带着烤鱼的香气和温暖的笑意,吹向远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