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测仪发出一声轻响,屏幕上的进度条终于走完,绿光停在末端。苏晨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捏着那根数据线,像是不知道该收回去还是继续插。
我没有催他。
他慢慢把线头塞进接口,扣紧卡扣,动作很轻,不像之前那样带着火气。做完这些,他也没抬头,只是站在那里,盯着仪器侧面的散热孔,看细小的灰尘被气流卷起又落下。
“你拔线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什么?”我开口,声音不大,刚好能打破这片沉默,又不会显得逼迫。
他肩膀动了一下,没回答。
“不是机器的问题。”我说,“是你心里有事没说完。”
他喉结滚动,终于转过身,背靠控制台站着,双手撑在台面上,指节微微泛白。“林越,”他顿了顿,“你说我们留他们一条命,是为了让他们知道代价。可我觉得……他们根本不在乎代价。”
“你在担心他们会回来。”我说。
“我在担心他们下次带刀、带枪,直接冲进生活区。”他声音低下去,“那时候,你还会让他们走吗?”
我没急着答。监控屏自动刷新画面,南侧围墙依旧安静,铁丝网那个缺口还在,像一道没愈合的伤。风把雪堆在墙根,盖住了部分脚印,但系统标记的轨迹终点依然亮着红点——东南方向两百米外,废弃配电房。
“我知道你怕的不是他们。”我说,“是怕自己来不及反应。”
他猛地抬眼。
“那天你按着警棍,手一直在抖。”我看着他,“不是因为愤怒,是因为害怕失控。你怕哪天门破了,人冲进来,你会因为救不了苏瑶,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他嘴唇动了动,没否认。
“你不想杀人。”我说,“但你更不想失去她。”
这句话落下来,他整个人像是松了一截劲,肩膀塌下去,手从台面滑开,垂在身侧。
“我昨天晚上睡不着。”他忽然说,“一直在想,如果我们当时没设陷阱,赵强直接撞开门,我会怎么做。我想了很多种可能,每一种……最后都是血。”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发涩。“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动手杀了人,你会怎么看我?你会觉得我变了,还是……觉得我终于懂了生存的规则?”
“这不是规则问题。”我说,“是选择问题。”
他看着我。
“我可以杀他们。”我说,“也可以关一辈子。但那样一来,我们就和他们没区别了。我们建安全屋,不是为了变成野兽,是为了在末日里守住一点人的样子。”
“可有时候,心软会害死人。”他说。
“心硬也会。”我走到他面前,把手放在他肩上,“你记得第一天进这里时,我教你接发电机线路吗?你说手抖,怕接错。我当时告诉你,别怕出错,就怕不敢动手。现在也一样——我不怕你质疑我,就怕你憋在心里,等到某一天突然爆发。”
他低头看着地面,呼吸渐渐平稳。
“我不是不听命令。”他低声说,“我只是……不想有一天,因为你太信任我,结果我却没能护住该护的人。”
“那你现在信不信,我能护住大家?”我问。
他沉默了几秒,点头:“信。”
“那就够了。”我说,“你不需要一个人扛所有恐惧。有我在,有苏瑶在,我们三个是一体的。你不用非得变成另一个人来保护谁。”
他抬起头,眼神不再躲闪。
“明天我要做物资巡检。”我说,“你跟我一起去,登记损耗数据,核对储备量。有些事,光靠想解决不了,得亲眼看过才知道哪里还能加固。”
他点点头,伸手拿起桌角的记录本,翻到空白页,用笔轻轻点了点纸面。“我来记。”他说。
我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外面风声小了,监控画面里的雪势也缓了下来。系统运行正常,氧气循环稳定,温度维持在十六度三,一切如常。
但他站在这里,不再像半小时前那样绷着身子,也不再回避我的视线。刚才那些话,像一层压了很久的雾,终于被风吹散了。
“林越。”他忽然叫住我,声音比之前沉稳了许多,“如果以后……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你会拦我吗?”
“会。”我说,“而且我会让你明白,为什么必须拦。”
他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但神情松动了。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得先开口。别等事情过了才后悔,也别让我猜你在想什么。我们可以吵,可以争,但不能不说。”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用力搓了把脸,像是要把疲惫揉出去。接着,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重新站定。
“好。”他说,“我说。”
我们并肩站在监控屏前,屏幕上红外扫描持续刷新,南侧围墙区域依旧没有移动信号。灯光稳定地照在控制台上,映出两张安静的脸。
苏晨翻开记录本,写下第一行字:**每日巡检准备就绪,设备状态正常,人员配合无异常。**
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他合上本子,握在手里,站在原地没动。
“走吧。”我说,“先去仓储区看看压缩食品存量,顺路检查备用电源舱的密封性。”
他应了一声,跟在我身后朝通道走去。
金属门开启时发出轻微的液压声,走廊灯逐段亮起,照亮前方笔直的水泥地面。
他的脚步落在我的影子里,一步,一步,稳稳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