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指挥地堡内,胜利的狂热正如同浓度过高的酒精,让空气都变得滚烫。
击溃了金辉狮鹫骑士团,这个消息像一道滚雷,碾过了整个共和国阵线。
士兵们在欢呼,军官们在拥抱,就连平日里最严肃的参谋,此刻脸上都挂着难以抑制的笑意。
卡登将军一只脚踩在椅子上,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着桌上的军事地图,唾沫星子横飞。
“乘胜追击!全线压上!奥古斯都那个老混蛋已经没有牌可打了!他剩下的那十万残兵败将,现在就是一群没头苍蝇,我们一鼓作气冲过去,就能把他们彻底碾碎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声音粗犷而有力,充满了军人最直接的逻辑。
“没错!他们的士气已经彻底崩溃了!”
一名独眼将军用力挥舞着手臂,“地面打输了,地底打输了,现在连天上都输了!他们的神已经抛弃了他们!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一劳永逸地解决掉金辉公爵!”
“我建议,第一、第三、第五步兵军团立刻开拔,炮兵部队……嗯,炮兵部队重组后作为二线支援,把所有能动的家底都压上去!”
地堡内的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几乎所有的将领都赞同卡登的观点。
在他们看来,将奄奄一息的敌人彻底掐死,是教科书般的正确选择。
一片激昂的请战声中,一个平静得近乎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我反对。”
是里昂。
他靠在椅子上,姿势未变,只是简单地举起了手。
整个指挥地堡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狂热的、激动的、杀气腾腾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里昂身上,充满了不解、错愕,甚至是一丝不满。
卡登把脚从椅子上收了回来,皱着那双浓密的眉毛,像一头被惹恼的熊。
“里昂,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放虎归山?你知道那十万人一旦喘过气来,会对我们造成多大的麻烦吗?”
里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缓缓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王国全境地图前。
“将军们,我们赢了吗?”
他轻声问。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当然赢了!”
独眼将军忍不住高声回答,“我们打得金辉公爵的裤子都快掉了!这还不是赢?”
“是啊,”里昂点了点头,拿起一支红色的魔能笔,“我们赢了三场决定性的战役,一场地面绞杀,一场地底活埋,一场空中葬礼。我们摧毁了敌人的主力,瓦解了他们的神术,折断了他们的翅膀。”
他转过身,看着众人。
“但我们付出了什么代价?我们的‘雷鸣炮’只剩下了不到一半,弹药储备见底,上千名最精锐的炮兵和步兵永远躺在了这片土地上,莉兰妮的法师团集体精神力透支,到现在还有一半人没醒过来。”
里昂的声音很平,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地堡内的狂热,迅速冷却下来。
“我们的胜利,是用几乎全部家底换来的惨胜。”
里昂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现在,我们要用这只刚刚打断了骨头、还没愈合的手,去跟一头虽然虚弱、但体量依旧是我们的数倍的巨兽进行最后的角力吗?”
他用红色的笔,在地图上代表联军残部的位置,画了一个巨大的圈。
“十万人,即便士气崩溃,他们依然有十万张嘴,二十万只手。把他们全部歼灭,卡登将军,你告诉我,我们需要填进去多少人命?需要消耗多少我们已经见底的弹药和粮食?”
卡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作为一线指挥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将一场追击战打成歼灭战,需要付出何等巨大的代价。
看到众人陷入沉默,里昂的笔锋一转,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从联军大营后方,一路蜿蜒数百里,通往金辉公国腹地的漫长红线。
“诸位,请看这里。”
他的笔尖,点在了那条细细的红线上。
“联军虽众,但他们不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他们的每一袋粮食,每一壶饮水,每一支箭矢,甚至每一卷给伤员用的绷带,都必须通过这条漫长的、超过三百里的补给线,从后方运送过来。”
里昂的声音多了一丝奇特的韵味,像一个精明的商人在计算成本。
“这十万大军,就是一头靠着这条漫长补给线输血的虚弱巨人。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在攻击巨人的躯体,我们砍它的手,剁它的脚,打得很热闹,也很费力。”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用那支红色的笔,在那条漫长的补给线上,重重地圈出了两个点。
一个,是补给线中段,一座跨越了黑水河天险的石桥。
另一个,是距离石桥不远处,一个巨大的、代表着粮仓的标记——金叶镇。
“但是,诸位有没有想过,”里昂用笔杆轻轻敲了敲那两个红圈,“一头巨兽,你不必砍掉它全身的肉,只需切断它的跟腱。”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黑水河大桥是他们所有物资车辆的必经之路。而这座金叶镇粮仓,储存着他们至少半个月的口粮。如果……这座桥突然断了,那座粮仓突然着火了呢?”
地堡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将领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两个被圈起来的红点,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一个颠覆性的、闻所未闻的战争思路,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们固有的认知。
里昂凝视着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他的结论。
“与其在前线杀死一万名精疲力竭的士兵,不如在他们后方,烧掉一万份本该送到他们手上的口粮。”
“断了补给,十万大军不出十天,就会因为饥饿和恐慌自己崩溃。士兵会哗变,将军会反目,到那时,奥古斯都公爵甚至需要祈祷我们去接收他的军队,否则他会被自己人吊死在旗杆上。”
“一场胜利的战争,不应该看我们消灭了多少敌人,而应该看我们,如何用最小的代价,让他们自己走向灭亡。”
卡登将军猛地抬起头,那双熊一般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他终于明白了里昂的意图,那是一种比正面碾碎敌人更加冰冷、更加致命的战栗感。
“你的意思是……”卡登的声音有些干涩,“派一支小部队,绕过去,捅他们的屁股?”
“不是捅,”里昂微笑着纠正他,用笔杆优雅地敲了敲那两个红圈,语气如同外科医生在讨论一场精密的解剖,“先生们,这才是他们的生命线。”
“是时候……从正面战场,转向他们的背后了。”
“让我们,去给他们做一次精准的‘外科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