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轻响的刹那,我已掠至窗边。
苏青鸾几乎同时起身,剑未出鞘,人先贴墙而行。她目光扫过庭院角落,右手缓缓压在短刃柄上。我没有开口,只朝药库方向微偏下颔。她一点头,身形便没入檐下暗处。
我沿廊疾步前行,指尖拂过袖中玉盒——那里面封着昨夜从断箭上刮下的残屑。刚踏进药库院门,玄冰诀便自行流转至掌心,寒意顺着经脉攀上肩颈。这感觉不对。不是毒发,而是靠近了同类气息。
推门时木轴发出轻响。药柜整齐排列,香灰覆在炉口,一切如常。我闭目凝神,真气自丹田升起,沿着手臂推向指尖。当气劲触及墙壁,掌下石面竟浮起一层薄霜,细密如蛛网,顺着砖缝延伸至西北角的储药柜后。
我蹲身探手,从柜底缝隙抠出些许白色粉末。不多,仅够沾满指甲盖。凑近鼻端,无味;以舌尖轻触,舌根顿时麻木,一丝冷流直冲喉间。我立刻咬牙吞下解毒丸,指腹将粉末尽数抹入玉盒。
是冰魄散。纯度不及当年所中之毒,但确系同源。
阿七三日前送药来此,手抖得厉害,连托盘都险些打翻。那时我以为他只是体弱,如今回想,他袖口内侧有一道银线绣成的冰纹——那是清虚子一脉弟子才有的标记。我曾见他在晨课时低头避让师尊目光,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
不是巧合。
我合上柜门,退至阴影处。若幕后之人还想再动,必会再来此处补药。冰魄散需定期施放才能维持效力,尤其对无凤命之体者,一次剂量不足便无法诱发寒症。观中已有六名低辈弟子病倒,症状皆为四肢僵冷、呼吸滞涩,与我当年发作相似,却少了血脉共鸣的异象。他们不是中毒,是被试药。
我取出三枚冰针,嵌入门槛外三寸的地缝中,以真气牵引其感应细微震动。随后退回后檐屋脊,伏于瓦垄之间。苏青鸾潜入东侧厢房顶,与我形成夹角之势。我们不言不语,只以手指轻叩屋脊两下,示意就位。
夜风渐止。
子时三刻,屋脊另一端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人跃下,黑巾蒙面,身形瘦削,落地无声。他直奔西北角药柜,蹲身欲启暗格。我眼神一沉,挥手激射冰针。
第一枚钉入左肩胛,寒气瞬间锁住经络;第二枚擦颈而过,在墙上结出一线霜痕;第三枚悬于空中,随时可穿喉而入。
那人踉跄转身,月光照清面容。
是清虚子。
他右臂猛颤,左手迅速结印。我早有防备,藏于冰针中的“锁脉香”随寒气渗入血脉,此刻骤然爆发。他脸色一白,真气涣散,跪倒在地。
“你若再动一下,”我从屋脊跃下,剑尖抵住他咽喉,“寒气便会顺任脉直攻心府。”
苏青鸾也已逼近,短刃横在他背后要穴。她声音很冷:“你已被逐出师门三年,为何还敢回来?谁让你投毒?”
清虚子喘了几口气,忽然仰头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沫。
“逐出?”他咳了一声,“你们以为那道逐令是真的?太乙观自开派之日起,便是冰魄司的眼线据点。每一代观主,皆由东宫授命。你以为师父为何能轻易收留你一个将军府孤女?因为你本就是他们要的人。”
我握剑的手没有松。
“什么意思?”
“你身上的寒毒,不是偶然。”他盯着我,眼中竟有几分怜悯,“冰魄散最早出自寒霜门秘方,后来流入宫中,成为控制异能者的利器。你父亲战死北境前,曾截获一批药引。他们怕你查下去,便在你拜师那年动手——让你中毒,逼你求生,只能依附太乙观这棵大树。”
我喉间发紧。
“那你呢?你到底是谁?”
他咧嘴一笑,抬手撕开左袖。臂上赫然烙着一个“冰”字,边缘焦黑,似是新伤复燃。
“我是执令副使。”他说,“真正的命令,从来不在天子手中,而在地脉之下。你们以为灵汐公主的心头血能解毒?错了。那只是钥匙之一。真正能唤醒冰魄之力的,是双命交汇之时——火命燃尽,凤命复苏。”
苏青鸾猛地往前一步,刀锋压上他脖颈:“我娘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也参与了?”
清虚子看着她,笑意未减:“你母亲不肯交出寒霜门地契,也不肯说出封印位置。我们只好让她……安静下来。至于阿七,他只是个棋子。我让他每日擦拭药柜,手上沾了毒粉,再去给弟子分药。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直到昨夜发觉异常,想逃。”
“他已经死了?”我问。
“还没。”他喘息着,“但他活不过明日。”
我盯着他眼中那一抹得意,忽然明白过来。
“你是故意留下线索,让我们发现阿七失踪?你想引我们追查,进而找到地契?”
他不答,只是笑。
我剑尖微松,一缕血线顺着喉管滑下。
“药库里的毒,是谁配的?冰魄散早已失传,除非有人掌握原方。”
“你以为师父为何总在深夜独自入阁?”他低声说,“那些古籍,不只是用来读的。有些书页需要用血去唤醒。而你的血……早就被记录在册。”
我心头一震。
母亲留给我的那块布条,绣着半朵霜花。她说终南山下有个老裁缝……
难道那个地方,才是真正的入口?
苏青鸾突然踢翻身旁药箱,药材洒了一地。她俯身拾起一块干枯的根茎,冷冷道:“这是‘雪缠枝’,百年以上才会结籽。但它不该出现在这里——它遇冰魄散会变蓝。”
她将草根放入盛水的瓷碗。片刻后,水面泛起淡淡青光。
“你在改良配方。”她抬头盯住清虚子,“你想让普通人也能承受寒毒侵蚀,变成傀儡。”
清虚子终于不再笑。
“你们懂什么?”他声音陡然拔高,“这不是毒,是净化!江湖门派各自为政,朝廷难以统御。唯有以寒毒控其血脉,以心法束其神志,才能造就真正忠于皇权的力量!冰魄司二十年布局,只为今日——地脉重开,万奴归心!”
我猛然想起冰鳞贴纸时墨迹泛蓝的异象。
原来不是共鸣,是激活。
“你说地脉?”我压低声音,“它在哪里?”
清虚子嘴角抽动,似在忍耐剧痛。他缓缓抬头,目光越过我,望向药库深处那尊铜鼎。
“鼎底第三块砖……掀开它,你就知道了。”
苏青鸾正要上前,我抬手制止。陷阱太明显。若是真线索,他不会说得如此干脆。
“你不怕死?”我问。
“我早就死了。”他冷笑,“三年前被逐出师门那天,我就该死了。可他们需要一个能在暗处做事的人,所以给了我一条命——用毒养命。”
我盯着他凹陷的眼窝,忽然察觉异样。他的呼吸越来越慢,唇色却未发紫,反而透出一抹诡异的红润。
不好。
我猛喝一声:“退!”
话音未落,他胸口猛然塌陷,整个人向前扑倒。地面溅起一团灰雾,带着刺鼻腥气。我急挥衣袖扇开毒烟,却发现他脖颈处皮肤正在脱落,露出底下漆黑如炭的肌肉。
尸偶。
真正的清虚子,从未现身。
苏青鸾一把拽我后腿,两人靠墙而立。药库内寂静如死,唯有那具躯壳还在微微抽搐。我握紧手中长剑,目光死死盯住铜鼎。
鼎耳雕刻着两条盘龙,龙首相对,口中各含一枚铁珠。方才清虚子的眼神,分明是在看那颗珠子。
我缓步上前,伸手拨动右首龙口中的铁珠。轻轻一旋,鼎身微震,底部砖石缓缓移开,露出一道向下延伸的石阶。
冷风从地底涌出,吹得灯火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