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的门被再次打开时,天色已近破晓,灰白的光线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为这奢华而冰冷的牢笼镀上了一层凄清的底色。沈清澜蜷缩在床角,并未入睡,连续的精神高压和体力透支让她面色苍白如纸,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燃烧的炭火,警惕地注视着门口的动静。
这一次,来的不是傅靳言,也不是送餐的佣人,而是秦放。他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女保镖,手里捧着一套干净整洁的日常衣物。
“冷小姐,”秦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细听之下,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刻板,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先生吩咐,请您更换衣物,准备离开。”
离开?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沈清澜混沌的脑海。她心脏猛地一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试探?还是……墨司辰的计划成功了?傅靳言真的……放她走?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维持着虚弱的麻木,声音沙哑:“离开?去哪里?”
“去您该去的地方。”秦放的回答滴水不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时间紧迫,请您配合。”
沈清澜的目光扫过那套衣物,是质地精良但款式低调的针织衫和长裤,与她之前被囚禁时穿的华而不实的睡衣截然不同。这细微的变化,似乎印证了某种转变。她没有再多问,挣扎着起身,接过衣物,走进了与囚室相连的狭小洗手间。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快速换好衣服,看着镜中那个瘦削、苍白却眼神锐利的女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涌上心头。苏晚晴?冷澜?沈清澜?这几个身份在她身上交织、剥离,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个被仇恨和母爱淬炼过的、全新的灵魂。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入心底。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她走出洗手间,对秦放点了点头。
秦放示意女保镖上前,她们的动作算不上粗暴,但绝对称不上友善,一左一右地“护送”着沈清澜走出囚室。走廊里静悄悄的,昔日森严的守卫似乎减少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后的异样平静。
他们没有走向主楼梯,而是沿着一条相对僻静的内部通道,走向宅邸的后勤出口。这条路,沈清澜并不陌生,是佣人和货物通行的通道。傅靳言让她从这里离开,羞辱的意味不言而喻,但也最大程度地避免了与主宅人员的接触。
一路上,沈清澜屏息凝神,感官提升到极致,留意着任何一丝异常。她能感觉到秦放看似平静外表下的紧绷,也能感觉到身边两个女保镖不容置疑的控制力。傅靳言绝不可能轻易放虎归山,这看似顺利的离开背后,必然有严密的监视和后续的布局。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通往车库的后门时,通道拐角处,一个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是傅靳言。
他换下了一身礼服,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西裤,站在阴影里,身姿依旧挺拔,但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场似乎收敛了许多,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他就那样看着沈清澜被“护送”过来,目光复杂难辨,像审视一件即将失去所有权的、曾经无比珍视又肆意摧毁的藏品。
沈清澜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脏骤然收紧。最终的对峙,还是来了。
秦放和女保镖停下脚步,无声地退开几步,留下空间。
通道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出口透进的微光勾勒出两人的轮廓。空气凝固,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傅靳言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走近,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步之遥。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低下头,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地扫过她的脸,从她光洁的额头,到挺翘的鼻梁,最后定格在她那双平静无波、却深藏着惊涛骇浪的眼睛上。
“苏晚晴,”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磨砺的质感,“或者,我该叫你冷澜?”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沈清澜抬起眼,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冰冷如霜:“傅总想叫什么,随你。”
她的冷静和疏离,似乎刺痛了傅靳言。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他问,语气带着一种古怪的、近乎执拗的期待。
沈清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说什么?感谢傅总的不杀之恩?还是感激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讽刺,“我们之间,只剩下血债。再见,只能是仇人。”
傅靳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紧。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那个孩子……我会找到他。”
这句话,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固执的、不肯放手的执念。
沈清澜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却不动声色:“那就各凭本事吧。”她不想再与他做无谓的纠缠,侧身想要绕过他离开。
就在她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傅靳言却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势。
沈清澜浑身一僵,猛地转头瞪向他。
傅靳言没有看她,目光望着前方虚空,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那份音频……孩子的声音,是你让墨司辰发来的?”
沈清澜瞳孔微缩,立刻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不能承认,不能让宁宁成为他新的目标。
傅靳言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他只是极轻地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松开了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转身,背对着她,一步步走向通道深处的黑暗,背影萧索而决绝。
沈清澜愣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指尖冰凉的触感,和他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带来的诡异波动。她来不及细想,秦放已经上前,示意她继续前行。
后门打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已经等候在外。清晨的冷风灌入,带着自由的气息,却也带着刺骨的寒意。
沈清澜被护送上车,车门关上的瞬间,她透过深色的车窗,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囚禁了她许久、承载了她无尽痛苦与屈辱的奢华牢笼。它在她视线中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拐角。
车子平稳地驶离铂悦官邸,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沈清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自由了吗?或许只是从一个牢笼,进入了另一个更广阔、却也更加危机四伏的战场。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后不久,傅靳言站在书房窗前,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手中紧紧攥着一枚从囚室角落缝隙里找到的、极其微小的、不属于傅宅任何设备的电子元件残片,眼中翻涌着冰冷刺骨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