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的喉咙动了动。
公园长椅旁的路灯突然闪烁了一下,他看见自己脚边多了一道纤细的影子,素世往前迈了一步。
「要说什么?」
「算了...」
他抬脚继续往前走,故意踩碎一片枯叶。
咔擦一声脆响,像是给这场无声对峙画上休止符。
背后的脚步声果然立刻跟了上来,这次距离更近了。
素世的香水味混着夜风飘过来,比以前常用的更苦涩一些。
白林数着步子。
路灯的光晕在地面上晕开,长崎素世的影子微微颤抖着向前延伸,慢慢蚕食着白林的轮廓。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却让她感到一丝扭曲的安心。
「又要逃吗?」
她在心里轻声问。
素世能看见他后颈处被汗水浸湿的发梢,这个总是走在最前面的少年,此刻却连转身面对她都不肯。
“你别再后退了。”
长崎素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被碾碎的落叶:“我不向前就是了。”
白林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张了张嘴,素世却突然抬高音量:“每次都是这样!明明只要说一句‘别跟过来’,我就会......”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自己汹涌的情绪吓到。
夜风吹起她亚麻色的发丝,露出通红的耳尖。
素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死死攥着裙摆,布料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白林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素世,我...”
“不用解释!”素世猛地打断他,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
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否则她怕自己会像那天一样,任由雨水冲刷掉所有未说出口的话。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
她看着白林微微皱起的眉,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明明是你先推开所有人的,现在却要装作无辜的样子吗?」
夜风卷着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素世闻到了白林身上熟悉的洗衣液香气,混着些许汗水的味道。
这个距离曾经让她安心,现在却像刀割般疼痛。
“我知道你又要说‘不需要’。”
素世扯出一个微笑,嘴角的弧度完美得像是排练过千百次:“就像拒绝我的生日礼物那样,就像对小灯说‘谢谢你’那样。”
“不是这样的。”白林上前一步,素世却条件反射般后退,鞋跟撞到长椅发出闷响,这个总是游刃有余的伪装者,此刻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颤音。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少年的眼神暗了暗。
「看啊,连身体都在害怕。」
素世在心里嘲笑自己。
「明明是你先追过来的,现在却连他的靠近都承受不了。」
“素世,听我说完......”
白林向前一步,素世却像受惊的鹿般再次后退。
她的后背抵上冰凉的长椅扶手,退无可退。
某种滚烫的东西突然从眼眶坠落,她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听你说什么?”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这个总是优雅从容的少女此刻像只受伤的猫,竖起全身的猫对抗根本不存在的威胁。
“说你怎么精心策划退出乐队?说你怎么忍心看小灯哭着拼那个吊坠?还是说......”
她的声音哽住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捡起的玻璃碎片,指间流出的鲜血,摔落的金属书签,还有白林那句轻飘飘的“不需要了”。
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决堤。
「为什么偏偏是你?」
素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
「为什么让我知道被珍视是什么感觉,又亲手把它打碎?」
她突然抓起白林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膝盖接触到冰冷地面的瞬间,素世感到一阵扭曲的快意。
「看啊!那个永远优雅得体的长崎素世,此刻正像丧家犬般跪在公园的地上。」
“长崎素世!”白林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怒火,他猛地拽住她的胳膊:“站起来!”
素世却像抓住浮木般攥紧他的手指。
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她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自己触碰他时没有精心计算过力度和角度。
素世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进她淡蓝色的瞳孔里,折射出破碎的光。
白林从未见过这样的素世,发丝凌乱,眼眶通红,精心维持的伪装碎得一干二净。
就算是那次的交谈,素世也不曾露出这副表情。
「这才对。」
素世在心里想。
「生气吧,厌恶我吧,就像我厌恶这个卑躬屈膝的自己一样。」
但白林的眼神里没有厌恶,只有某种让她更加窒息的痛楚。
“长崎素世!”白林的声音几乎称得上凶狠:“看着我!”
她条件反射般看向他,却在撞上他视线的瞬间瑟缩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了?”
“我...”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卑微吗?」
「或许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他第一次为她做早饭?是从他发着高烧握紧她的手腕?还是从更早以前,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开始?
“你明明比谁都骄傲,为什么要跪着和我说话?”白林的声音低了下来。
夜风突然静止了,素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因为...”
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叹息:“站着的话...就够不到你了啊...”
白林的表情凝固了。
素世看见他眼底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像是冰面下的暗流终于冲破束缚。
“素世...”
“不许说对不起!不许说谢谢!更不许说...”
她的喉咙发紧,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能认识素世真是太好了...”
树叶的阴影在他们之间摇晃,像是一道永远跨不过的沟壑。
素世看着白林苍白的脸色,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多么残忍的事,把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统统砸向这个本就伤痕累累的人。
“我知道...”她低下头,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你生病的时候喊的是‘母亲’...你弹《写作悔恨的未来》时在哭...”
她的指尖触上白林的吉他背带:“这些...从来都不是给我的...”
素世的手指顺着背带滑落,像是放弃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但是...”少女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能不能...至少别在我面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