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的时候,我正把笔帽拧回笔身。指尖在乐谱边缘停了一瞬,那行新写下的字还带着刚落笔的压痕:“这首歌,献给所有默默听我唱歌的人。”
空调风轻轻吹动纸角,我把笔记本合上,起身走到墙边摘下耳机,挂回支架。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的节奏。
我拿起包里的手机,拨通了林悦的号码。
“老师,”我说,“我想试试《逆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现在状态还不稳,那首歌对气息和情绪控制的要求太高。”
“我知道我不够格。”我靠着琴架站直身子,“但我想从现在开始够格。”
她没再立刻拒绝,只说:“明天早上七点,训练室见。”
我没等到七点。
六点整,我已经站在排练厅门口刷门禁卡。走廊灯刚亮,玻璃映出我穿着练功服的身影。推开门,冷气扑面而来,我把包放在角落的椅子上,打开音响系统,调出《逆光》原版音频。
第一遍听的时候,我在纸上画出整首歌的情绪起伏线。副歌前那段降b小调转调特别吃力,尾音收束时需要极强的气息支撑。我又放了一遍,在高音区按下暂停,对照乐谱标出换气点。
关毅来得比我想象中早。
他推门进来时,我正在反复练习第三段主歌的最后一句。唱到一半察觉有人,停下来转身,看见他站在镜前交叉着双臂。
“你昨晚几点睡的?”他问。
“没太晚。”我低头整理乐谱,“就睡了四个多小时。”
他没接话,走过来接过我的平板,翻看我做的标记。每一页都有不同颜色的笔迹——红色圈出技术难点,蓝色写下呼吸节奏,绿色标注眼神移动方向。
“你给自己定了三个目标?”他指着其中一页。
“嗯。”我点头,“d5音持续两拍不抖,副歌要有画面感,尾音不能只是收住,要让人听得出转变。”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点东西一闪而过,像是惊讶,又像认可。
“你知道这首歌最难的是什么吗?”
我摇头。
“不是高音,是克制。”他说,“很多人一到高潮就想用力喊,可《逆光》恰恰相反。它讲的是一个人快被压垮了,却还在往前走。你要唱出那种‘明明想哭却笑出来’的感觉。”
我怔了一下。
这正是我写《巷口》时的心情。
“我能试一次吗?”我说。
他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戴上耳机,深吸一口气,按下播放键。
前奏响起的瞬间,身体自然进入状态。第一个音出来时还算平稳,主歌部分我刻意压低了声音,像在讲述一段不愿提起的往事。到了桥段,情绪逐渐堆积,我能感觉到胸口发紧,喉咙微微震动。
副歌爆发那一刻,我咬住最后一丝力气往上推。d5音出来了,虽然尾端有些颤,但我没有让它崩掉。第二遍副歌更难,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父亲骑车带我的那个夜晚,风吹过耳畔,路灯一盏盏亮起。
最后一个长音落下时,我几乎喘不过气。
房间里很静。
关毅缓缓摘下耳机,看了我几秒,才开口:“比我想的要好。”
我扶着钢琴慢慢坐下,手心全是汗。
“但她还没准备好。”林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抬头,看见她拎着文件夹走进来,眉头微皱。“刚才那一下高音已经接近极限,再这样硬撑,声带会受伤。”
“我不是要现在就能登台。”我站起来,“我只是想证明,这条路我能走。”
林悦走到钢琴边,翻开我的笔记。一页页翻过去,她的表情慢慢松动。
“你真的把每一句都拆开分析了。”
“每一个字我都想过该怎么咬。”我说,“这不是冲动。我已经想了很久。”
她合上本子,看向关毅:“你觉得呢?”
“技巧可以练。”他说,“但她有别人没有的东西——真实。你们听刚才那段副歌,她不是在唱技巧,是在回忆。”
林悦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于点头:“那就试一个月。每天两小时专项训练,先过气息关,再攻舞台表现。”
“谢谢老师。”我握紧了拳。
“别谢得太早。”她语气严肃起来,“我会让你唱到不想再开口为止。”
训练从当天就开始。
上午练气息控制,下午对镜调整表情和肢体语言。林悦要求我在唱副歌时必须保持眼神聚焦,不能闪躲。她说观众不会记得你唱得多高,但他们会记住你有没有看他们。
“你以为你在表演?”她站在我面前,“其实你在对话。每个字都要送到他们心里去。”
最难的是情绪切换。
有一段歌词是从绝望突然转向希望,我总是处理得太生硬。要么哭腔太重,要么转折太快,显得虚假。
“再来。”林悦按下重播键。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
这一次,我试着不去想“我要感动谁”,而是回到自己最初写下这些词的时候——在快递站值夜班,窗外下雨,耳机里循环着旧歌,突然想起妈妈会不会也在某个地方听着同样的旋律。
声音变了。
不再是刻意压抑或强行释放,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流动。
林悦忽然抬手暂停。
“这次……对了。”她低声说。
关毅站在一旁,轻轻点了点头。
傍晚时分,我们决定完整走一遍流程。
灯光调成舞台模拟模式,摄像机开启记录。我换上演出服,站在指定起始位置。音乐响起的那一刻,心跳明显加快。
主歌阶段还算顺利,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动作比之前自然了许多。走到副歌衔接处,按照设计抬起右手,目光扫过假想中的观众席。
高音来临时,我稳住腹部力量,声音顺利攀上去。虽然中途换气略显急促,但整体没有断裂。最后一段桥接,我放缓语速,把每一个字都咬清楚,直到最后那个长音缓缓收束。
音乐结束三秒后,我才睁开眼。
关毅走上前,递来一瓶水。“录下来了,回去听。”
林悦翻开记录本,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然后抬头:“基础达标,可进入强化阶段。”
我松了口气,腿有点发软。
但他们没让我休息。
“再来一次。”关毅说,“这次加走位。”
我脱掉外套,重新站定。
第二次比第一次更累,尤其是边移动边控制气息。有两次差点踩错节拍,我都靠即兴调整补了回来。第三次,我已经满头是汗,t恤贴在背上,手指微微发抖。
可我还是继续。
直到训练结束铃响起,工作人员陆续离开。
我没有动。
坐在钢琴旁边,打开乐谱,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写着一句我一直没删的话:“如果有一天我能站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
我盯着它看了很久。
然后伸手,把那句话划掉了。
在下面重新写了一行:
“我已经站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
抬起头,镜子里的女孩额发湿透,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打开钢琴盖,双手放上琴键。
不是为了录音,也不是为了考核。
只是想再唱一遍。
从主歌开始,轻声哼着,像在对自己说话。唱到副歌时,我站起身,脚步向前迈了一步,右手抬起,指向虚空中的某一点。
声音不再追求完美,而是努力传递出那些藏在音符背后的重量——挣扎、疼痛、不甘,还有不肯熄灭的光。
最后一个音落下时,我仍保持着伸出手的姿态。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在靠近。
我缓缓放下手臂,回头看向门口。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