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地,指尖还停留在耳返的边缘。刚才那阵掌声已经远去,幕布后的人影开始频繁走动,下一个环节即将开始。我没有动,只是把呼吸放慢了一点,再一点,像是要把刚才舞台上残留的节奏一点点收进身体里。
然后我抬手,轻轻活动了下肩膀。肌肉还有些紧,是连着几天排练留下的疲惫,但不再像从前那样僵得抬不起来。我闭上眼,默唱了一遍新曲子的副歌,从第一个音到转调处的气息衔接,每一个细节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睁开眼时,我已经迈步走向练习室。
走廊灯光比舞台柔和,脚步声被地毯吸掉大半。推开练习室门的瞬间,冷气扑面而来——空调开得很足,大概是之前有人练得太久,出了汗。我没关,坐到钢琴边,打开节拍器,调到最慢的速度。
第一遍唱得很小心。副歌高音那段,气息有点撑不住,声音在尾端微微发颤。我停下来,翻开笔记本,在“情绪过满”旁边画了个圈,又补了一句:“留白,不是弱,是给听的人空间。”
笔尖顿了顿,我又加了一行:**“现在的我,不需要靠吼来证明有力。”**
合上本子,我重新按下节拍器。这一次,速度提了一档。一遍,两遍,三遍。到了第五遍,我已经能一边唱一边观察自己的状态——喉部有没有压,肩膀有没有耸,眼神是不是随着旋律自然流动。这些曾经要靠别人提醒才能察觉的问题,现在成了本能的自查动作。
门被推开一条缝,关毅走了进来。他没说话,径直走到音响控制面板前,手指一按,音乐戛然而止。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我只停了半拍,便继续唱下去。没有伴奏,只有我的声音在空间里回荡。我调整了呼吸节奏,把每一句拉得更稳,尾音刻意拖长了些,利用房间本身的回响做层次。唱完最后一句,我转头看向他。
“这次我没慌。”我说。
他点点头,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不是不慌,是你现在知道怎么和慌共处了。”
我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以前遇到突发状况,我会立刻乱阵脚,想着“完了”,但现在我知道,只要声音还在,节奏还在,我就没输。
他靠在钢琴边,看了我一眼。“明天录音棚全天档期都给你留着。新歌demo需要三天内出初版,能跟上吗?”
“能。”我答得很快。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转身往监控室走。玻璃门合上前,他回头说了句:“别把自己逼太狠,但也别松。”
我明白他的意思。
休息间隙,我把耳机戴上,播放自己三个月前的一段试音录音。那时的声音听起来怯生生的,像不敢完全放开手脚走路的人,每一步都试探着落地。高音部分明显用力过猛,结尾那句甚至破了音。
我摘下耳机,望着墙上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穿着简单的黑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脸上没什么妆,可眼神是亮的。我站起身,走到镜前,整理了下衣领,又把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手腕上那道淡淡的磨痕——那是前几天吊威亚排练时蹭的,现在已经结痂,不疼了。
我盯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接下来不管是谁来,我都准备好了。”
话出口的时候,我没有激动,也没有刻意鼓劲,就像平常告诉自己“该吃饭了”一样自然。可这句话落进耳朵里,却比任何一次喊口号都更沉、更实。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我回头,看见关毅拿着一份文件走进来。
“这是下周节目组发来的流程单。”他把纸放在钢琴上,“你有两个表演段落,其中一个要和另一位歌手合唱。”
我接过来看了一眼,名字被遮住了,只写着“合作对象待定”。
“有要求吗?”我问。
“风格差异大,对方擅长电子舞曲,你要做好融合编排的准备。”
我点点头。“我可以先写一段过渡旋律试试。”
他看着我,忽然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以前你唱歌,总怕不够好。现在你开口,是在想‘该怎么更好’。”
我没接话,低头看着手中的流程单。纸页边缘有些毛糙,是我刚才无意识用手指搓出来的痕迹。这感觉很熟悉——就像刚拿到快递单时那样,紧张地捏着边角,生怕出错。可现在,我捏着的是自己的工作安排,而不是别人的包裹。
这种变化,不是突然发生的。
是从一次次站在空房间里清唱开始的,是从被质疑后仍坚持录完十遍demo开始的,是从学会在故障中保持节奏、在压力下保留清醒开始的。
我不再是为了回应期待而唱。
我是为了往前走,才必须唱。
“你累吗?”他突然问。
我抬头看他。“累,但不想停。”
他点了下头,转身走向门口。“晚上八点前离开,不准熬夜。”
门关上后,我坐回钢琴边,打开手机录音功能,哼了一段新的旋律。节奏偏缓,带着一点叙事感,适合承接舞曲的激烈之后的情绪回落。我反复调整了几处转音,直到听起来顺耳为止。
写完这段,我合上手机,起身做了几个拉伸动作。肩背还有些酸,但我没停下。又练了一遍完整的新歌,重点处理了两处换气点,确保现场也能稳定输出。
窗外天色渐暗,练习室的灯一直亮着。
我看了一眼时间,七点四十二分。离规定离开的时间还有不到二十分钟。我收拾好包,把笔记本塞进去,正准备走,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消息。
发件人陌生号码。
内容只有一句话:
“你以为你现在站稳了?”
我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手指悬在回复框上方,却没有打字。
楼道尽头传来电梯启动的轻响,有人在说话,声音模糊不清。我站起身,把手机翻面朝下放在桌上,拿起水杯喝了最后一口水。
然后我走回镜子前,看了看自己。
眼神没闪,也没躲。
我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
那里贴着一枚创可贴,遮住的不是伤口,而是训练时反复摩擦留下的印记。
我没有摘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