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声又响了起来,轻而稳,像在回应刚才那场雨后的寂静。我盯着他低垂的侧脸,月光从窗缝里斜照进来,落在他手背上,映出一点细小的旧伤疤——那是有天他学着用剪刀剪泡面包装时划的。
他翻了一页,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什么。然后停顿了几秒,提笔写下两行字。
“遗忘时,我遇见了光;记忆恢复后,我找到了家。”
我没动,心跳却突然重了几分。这两句话太安静,也太沉,不像随口写下的句子,倒像是一直压在他心里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
我站起身,走到书桌边,低头看着那两行字。纸面有些粗糙,墨迹微微晕开,可每一个笔画都清晰得不容忽视。我想笑,想说点轻松的话把这份沉重推开一点,于是开口:“顾总,这是哪个名人说的?”
他没抬头,也没回答。下一秒,手腕一紧,他忽然伸手将我轻轻一拉。我没防备,整个人向前倾,被他顺势按在摊开的速写本上。他的手掌覆上来,遮住了我的眼睛。
黑暗瞬间包裹住视线,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温热地落在耳侧,带着一点微哑:“是……一个笨蛋的真心话。”
我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绷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抠住了桌沿。这动作太近,也太熟稔,像极了那些我以为只是失忆时期的错觉——那时他会在厨房煮糊了面还傻笑着看我,会因为我一句“冷”就立刻脱下外套裹住我。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阿辞,他是顾晏辞,霖氏集团的总裁,清醒地站在这里,选择把我按在这本旧速写本上,用最笨拙的方式堵住我的退路。
“你干嘛……”我声音有点发虚,想往后退,却被他另一只手扣住了腰。
他没松手,反而更低地俯身,额头轻轻抵住我的后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苏晚,你还在怕吗?”
我没答。空气凝住了似的,连窗外的风都停了。
他缓缓移开手,让我重新看见光。那两行字还在纸上,静静地躺着,像一座桥,连接着过去和现在。
“我不怕你说谎。”我终于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稳,“我怕你说完这些,明天又回到你的世界里去。”
他看着我,眼神很静,没有闪躲。然后他转过身,拿起速写本,轻轻翻到背面。
灯光昏黄,照在纸页上。我怔住了。
整页密密麻麻全是“正”字,排列整齐,像某种无声的计数。每个“正”下面都标着日期,最早的一笔写着:**5月18日**——那是他恢复记忆后的第三天。
“每写一笔,我就问自己一次。”他低声说,“如果今天能回去当顾晏辞,我还会选这里吗?”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墨痕,“三百多个‘正’字,三百多次回答:会。”
我喉咙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攥住了。那些日子我都记得。他回来后的头几天,沉默得可怕,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半天,眼神空得像在找什么东西。我以为他在后悔,在挣扎要不要离开。可原来,他每天都在做选择——不是一次,是每一天都要重新决定一次。
而每一次,他都写了“正”。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些字迹。有的墨水干了,有的还微微凸起,像是用力过猛。它们不漂亮,也不浪漫,甚至算不上情书,可它们真实得让人心疼。
“为什么不用手机记?”我问,声音有点抖。
“怕删掉。”他说,“也怕忘了打开。写下来,才像是真的。”
我忽然觉得眼眶发热,赶紧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可他早就察觉了,抬手把我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炸开一道亮光。
我们同时抬头。
夜空被烟火撕裂,一朵接一朵的花火升腾而起,红的、金的、蓝的,在头顶绽开又熄灭。不知是谁家在庆祝,整片天空都在燃烧。
我想起身,可他一把搂住我的腰,把我拉回怀里。“别躲。”他说,“让他们看见。”
我靠在他胸口,听见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稳得不像话。烟火的光透过窗户打进来,照在速写本上,那些“正”字仿佛活了过来,像无数个日夜叠加在一起,变成此刻无法否认的证据。
他翻开首页,在顶端写下两个字:“苏晚”。
然后把笔递给我。
“现在轮到你了。”
我看着那两个字,又抬头看他。他的眼神干净,没有一丝犹疑,就像那天在暴雨中抓住我的手,说“我记起来了,不是记起我的身份,是记起没有你的日子,我根本不算活着”。
我接过笔,指节有些僵。在“苏晚”下面,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字:“爱阿辞”。
烟火正好在这一刻冲上最高处,整间屋子都被照亮。纸面上的墨迹还没干,火光流转间,那三个字像是要烧起来。
他低头吻住我。
不是急切的,也不是热烈的,而是缓慢地、深深地,像要把这个瞬间刻进骨头里。他的手扶在我的后脑,另一只手紧紧扣着我的腰,仿佛只要松一点,我就会消失。
我闭上眼,回抱住他。
外面的烟火还在继续,一簇接一簇,像是永远不会停。屋里的灯依旧亮着,护手霜瓶静静立在窗台,拼图被推到了桌角,垃圾桶里那撮碎纸早已不再刺眼。
他终于松开我,额头抵着我的,呼吸交错。
“以后每年今天,我都放烟花。”他说。
“哪一天?”
“五月十八。”他看着我,“我清醒过来的第一天。”
我刚想说什么,楼下传来一阵喧闹,有人在喊名字,还有笑声。烟火的最后一朵在空中炸开,金光洒满墙壁,像一场短暂的星雨。
他握紧了我的手。
我望着他眼中的光,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有些誓言不需要戒指,不需要合同,也不需要全世界见证。
它藏在一本旧速写本里,藏在三百多个“正”字中,藏在一个男人每天醒来后,依然愿意走向我的脚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