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辞的手掌还贴在冷冻舱的玻璃上,指节泛白。我正要开口,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整个人向后跌去。我扑过去接住他,他的后背撞进我怀里,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阿辞!”我喊他,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他的眼睛睁着,瞳孔却散了光,像蒙了一层雾。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一下比一下剧烈。我把他放平在地上,想稳住他的肩膀,可他的手臂肌肉绷得像铁块,每一次痉挛都带着撕裂般的力道。
冷冻舱外的屏幕突然亮起猩红的字:【cw-01主体记忆回流启动,克隆体神经同步率97%】。
那些字跳进我眼里,像烧红的针扎进太阳穴。我死死攥住阿辞的手,指甲陷进他掌心的纹路里,“看着我!你是阿辞,不是什么程序,不是谁的替代品!你记得出租屋的灯是你自己关的,记得我加班回来你总把汤留着——那是你做的,不是别人教的!”
他嘴唇动了,声音断续,却冰冷得不像他:“……b区财务报表第三季度调整方案,执行权限等级七……”
这是霖氏集团的核心机密代码。
我心口一紧,几乎喘不上气。这不是他在说话,是另一个人的记忆,正从深处爬出来,一点点吞掉他。
我猛地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话——疼了就捂这里。我低头看他胸口,他左手正死死压在心口位置,哪怕意识溃散,这个动作也没丢。我手忙脚乱翻出背包里的暖宝宝,撕开贴在他衣服上。隔着布料,我能感觉到那点温热慢慢渗进去。
可还不够。
他的呼吸越来越乱,额角青筋暴起,嘴里继续念着一段又一段冷冰冰的指令。我眼眶发热,一把将他抱得更紧,“求你回来,阿辞,别走……你还答应过要教我煮姜茶,说糖要分三次加,不然会苦……你还说我的笑右边比左边高一点,你说你喜欢那样……”
我说一句,眼泪就砸下一滴。
他没反应。
我忽然摸到包里还有东西——一个烤红薯。是我早上买的,怕他饿,一直带在身边。现在它还有一点余温。我顾不上别的,掰开一角,塞进他嘴里。
“尝尝,”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是你煮的甜度,只有你会这样烤,外面焦一点,里面软糯,糖浆都化开了……你说过,这样才像冬天该有的味道。”
他的牙咬在红薯上,停住了。
喉结动了一下。
然后,一滴泪从他眼角滑下来,顺着太阳穴流进耳后。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他闭上眼,睫毛剧烈颤动,像在拼命挣脱什么。我看见他手指微微蜷缩,终于,一点点回握住我的手腕。
“晚……”他叫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磨破的布。
我立刻凑近,“我在!我在!”
他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聚焦在我脸上。那一瞬,我认出来了——是阿辞回来了。
可还没等我松口气,他又剧烈喘息起来,额头冷汗直冒,牙齿打战。我扶着他坐起来,他靠在我肩上,呼吸急促得像跑了很远的路。
冷冻舱的屏幕还在闪,红色数字停在98%,不再上升,也不下降。
“别让他们……把我从你身边带走。”他贴着我耳边说,声音轻得像快断的线。
我没答话,只是把他的手按在我心口,让他感受我的心跳。他也把手覆上来,指尖微微发烫。
我们就这样靠着,谁都没动。
过了很久,他稍稍缓过来一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我脸颊上的泪痕。这个动作太熟了——每次我在出租屋哭,他都会这样,笨拙地替我擦掉。
“你哭了。”他说。
我点头,“因为你吓我。”
他顿了顿,忽然低声问:“如果……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呢?如果我只是继承了他的记忆,甚至他的脸,但其实……从来都不是他?”
我盯着他,“那你告诉我,是谁坚持要把盐当成糖放进面里,说我煮的面太淡?是谁第一次喝凉牛奶,皱着眉说‘这不应该是热的吗’?是谁在我生日那天,蹲在楼道里研究蛋糕上的蜡烛怎么点?”
他愣住。
“那些事,没有记录,没有程序会写进去。”我握紧他的手,“是你自己做的。哪怕你忘了名字,忘了过去,可你记得这些小事,你就还是你。”
他看着我,眼神一点点沉下去,像是终于抓到了什么能让自己站稳的东西。
就在这时,冷冻舱内的液体忽然轻轻晃了一下。
我们同时转头。
舱内男人的眼睛,似乎动了动。
阿辞猛地起身,踉跄着扑到玻璃前,手掌再次贴上去,声音低得发狠:“别醒。”
我听见他牙齿咬紧的声音。
我也站起来,走到他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我能感觉到他在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恐惧——他怕那个“本体”醒来,他就再也不存在了。
“你不是容器。”我贴着他后背说,“你是那个会因为我没吃早餐而生气的人,是那个记得我手套丢了就偷偷买新的塞进我包里的人。就算他们给你塞了多少记忆,可你选择记住的,都是这些。”
他没回头,只是抬起另一只手,覆在我环着他腰的手上。
舱内的液体又静了下来。
警报没有再响。
同步率依旧停在98%。
我靠着他,忽然觉得累极了,可我不敢闭眼。我知道这场争夺还没结束,只要那个舱里的人还活着,阿辞就随时可能被抹去。
“你还记得吗?”我轻声问,“你说过,想和我一起搬出去,找个带小阳台的房子,你负责晾衣服,我负责做饭。”
他慢慢点头,“我想每天早上都能闻到你煮面的味道。”
“那我们就等这一天。”我说,“不管你是谁造的,不管你从哪儿来,只要你还想和我一起晒衣服,我就不会让你消失。”
他转过身,抱住我,手臂收得很紧,像要把我嵌进骨头里。
密室很冷,可他的体温还在。
我们站在冷冻舱前,像守着一道即将决堤的堤坝。
外面没有光,里面也没有声音。
只有他的呼吸,一下,又一下,落在我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