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基地医疗中心的光线,再次由刺目的抢救红灯转为柔和的常亮白。方朝阳躺在病床上,意识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缓慢地从深沉的黑暗与剧痛中浮起。
这一次的“醒来”,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不再是油尽灯枯的冰冷与虚无,而是一种……被强行塞满后的、近乎炸裂的饱胀感与钝痛。灵魂像是被粗糙地缝合,每一针都带着麻痒与刺痛;经脉则如同被洪水冲刷过的河床,虽然宽阔了不少,却布满了细微的裂痕,稍微引动真炁,便是针扎般的疼。
他缓缓睁开眼,视野先是模糊,继而清晰。依旧是那间简洁到冰冷的病房。
“生命体征稳定。灵魂损伤修复至15%,能量核心(本源)恢复至71%,伴有中度能量过载及规则侵蚀残留。恢复速度……异常。”林玥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依旧没什么情绪,但方朝阳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中一丝极细微的……探究?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牵动着全身的神经都在抗议。目光向下,落在自己的右手中——那柄暗金色的“却邪”法剑,依旧被他死死握着,即便在昏迷中也不曾松手。剑身温润,光华内敛,但当他意念微动,便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如同沉睡火山般的浩瀚剑炁,以及一种与他丹田雷纹、与他灵魂本源紧密相连的亲切感。
这不是一件外物,而是他身体、他传承的延伸。
“感觉如何?”秦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走了进来,脸色依旧冷峻,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分此前未曾有过的、近乎平等的审视。
“还……行。”方朝阳的声音沙哑,却不再虚弱,反而带着一种力量沉淀后的低沉。他轻轻抬了抬握着“却邪”的手,“它……很重。”
不是物理上的重量,而是那种承载了数百年正气、斩杀了无数妖邪、最终又在污秽中坚守至今的……历史与责任的沉重。
秦戈的目光在“却邪”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研究院的初步分析结果出来了。这柄剑的材质和蕴含的道则,超出了我们现有的数据库认知。它不仅是武器,更像是一个……‘规则稳定器’。黑云峡‘裂隙’的暂时封闭,它与你的力量是关键。”
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但是,GN-Z最后传递出的信息,经过破译,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
方朝阳精神一振,强撑着坐起些,靠在床头:“他说了什么?”
“三个关键点。”秦戈竖起手指,“第一,他确认了那个青铜空间的核心,是一个被称为‘概念锚点’的存在。它不是生物,也不是实体,更像是一种……依托于特定‘混乱’或‘虚无’概念而存在的规则集合体。它能‘消化’秩序,壮大混沌。”
“第二,他给出了一个坐标。不是地球经纬度,而是一种基于高维空间参照系的计算结果。研究院正在全力解析,初步判断,指向……月球背面,某个未被公开的古老环形山区域。”
月球背面?!方朝阳瞳孔微缩。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警告。”秦戈的声音低沉下去,“GN-Z用最后的力量警示,‘锚点’并非唯一。它的苏醒和受创,可能已经……惊动了更深层、更古老的存在。他提到了一个词——‘观测者’。”
观测者?
方朝阳皱紧眉头。是“基金会”?还是别的什么?
“另外,”秦戈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你这次带回‘却邪’,并疑似重创甚至暂时‘封印’了一个‘概念锚点’,在总局高层引起了……相当大的震动。你的保密等级和权限已被提升至‘龙渊’级。同时,有一些来自其他传承体系,或者古老家族的人,开始通过非正式渠道,打听你的消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方朝阳立刻明白了秦戈的未尽之言。“却邪”剑和他展现出的力量,让他不再是一个可以隐藏在幕后的“顾问”,而是走到了台前,进入了某些隐藏在水面下的势力的视野。
“我明白。”方朝阳平静地点了点头。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却邪”,感受着其中传来的、沉静而强大的力量。恐惧?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坦然。从他接过太平法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无法平凡。
“你的身体还需要时间适应和巩固。”秦戈看着他,“基地会为你提供最好的条件。关于月球坐标和‘观测者’的情报,总局已成立专项小组跟进。在你完全恢复之前,不会有强制任务。”
这是保护,也是给他成长的时间。
“谢谢。”方朝阳真心道。
秦戈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病房。
方朝阳重新躺下,却没有立刻休息。他闭上眼睛,意识沉入体内。
丹田处,那团金色光焰稳定燃烧,中心那枚雷纹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自然而然地汲取、淬炼着外界的能量,修复着身体的损伤。与“却邪”剑之间那道无形的桥梁稳固而清晰,他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剑身深处,那更加古老、更加复杂的符文中,蕴含的某些尚未被激发的力量。
他的路,还很长。
接下来的日子,方朝阳没有再进入那种玩命般的疯狂修炼。他更多的是在林玥的监控下,进行温和的能量引导和身体修复,同时,将大部分心神用于“沟通”手中的“却邪”。
不是驾驭,而是理解,是共鸣。
他持剑静坐,意念与剑灵(那复苏的、微弱却纯粹的意识)交融,感受着数百年前那位太平道先辈持它斩妖除魔的浩然意气,感受着它在青铜污秽中漫长坚守的孤寂与悲愿,也感受着它与这片天地、与雷霆正气之间那玄妙的联系。
在这种水磨工夫的温养与共鸣中,他受损的灵魂和经脉以稳定的速度愈合,对自身力量的掌控也越发精微。那缕本命雷罡,在“却邪”剑炁的浸润下,变得更加凝练、灵动。
期间,秦戈来过几次,带来一些关于外界风向的零散信息,也带来了一些研究院对“却邪”及太平道符法的新发现(在方朝阳允许的范围内),双方的合作关系,在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中,变得更加紧密。
一个月后。
方朝阳站在基地高级训练场的中央。他依旧穿着深灰色的作战服,但气息已然内敛沉凝,目光开阖间,隐有雷光,却不显咄咄逼人。
他手中握着“却邪”。此刻的剑身,暗金光泽流转,不再内敛,而是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润而威严的气息。
他心念微动,并未施展任何雷法,只是随意地向前一挥。
没有风雷之声,没有耀眼的光芒。
但剑锋所指之处,训练场特制的、足以抵挡重型火炮轰击的合金墙壁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细细的、平滑如镜的切痕。切痕边缘,残留着一丝精纯至极、仿佛能斩断一切虚妄与邪祟的剑意,久久不散。
方朝阳收剑,轻轻抚过冰凉的剑身。
“该回去了。”他低声自语。
往生斋,许久未开张了。
他知道,推开设扇门,外面等待他的,将不再是街坊邻居找猫叫魂的琐事,而是一个因“概念锚点”、“观测者”、“月球坐标”以及他手中这柄太平法剑而变得更加波谲云诡的世界。
但他无所畏惧。
他看了一眼窗外——基地模拟出的、永恒的“白昼”天空。
然后,转身,向着出口走去。
脚步沉稳,踏在光洁的金属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在他身后,训练场墙壁上那道细细的剑痕,仿佛是一个无声的宣告。
太平道,方朝阳,已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