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列车,在钢铁的轨道上铿锵前行,窗外是不断后退的、逐渐变得荒凉的北方冬景。对于黄虎而言,这狭长的、会跑的“铁皮房子”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新奇玩意。
他庞大的身躯挤在硬卧的下铺,显得有些局促,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奇心。列车每次进站停靠,他都要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瞪大眼睛看着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嘴里发出“喔!”“啊!”的惊叹。列车员推着售货小车经过,他那敏锐的鼻子立刻捕捉到了泡面和火腿肠的“香气”,扯着方朝阳的袖子:“方哥!方哥!那个味道!闻着比腊肉还香!”
方朝阳正闭目养神,梳理着龟甲指引的方位信息,被他吵得不得安宁,无奈地掏出零钱买了两桶泡面、几根火腿肠外加一包卤蛋。当热腾腾的泡面揭开盖子的瞬间,黄虎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吸溜着口水,如同发现了人间至味。
“方哥!这面是神仙吃的吧!咋这么香!”他学着旁边旅客的样子,笨拙地用叉子卷起面条,烫得直抽气也不舍得吐,呼呼吹两下就囫囵吞下,然后满足地拍着肚子,“美得很!美得很!”
(方朝阳内心独白:……一桶添加剂堆砌的泡面就让他满足成这样?湘西的蛊神传承者,竟被工业流水线食品征服,说出去谁敢信?)
更让方朝阳头疼的是夜晚。硬卧车厢熄灯后,黄虎在那狭窄的铺位上翻来覆去,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熊,木板床被他压得吱呀作响,鼾声更是如同小型拖拉机启动,引得隔壁铺位的旅客不满地敲隔板。
方阳朝不得不再次动用微末的静音符箓,范围仅限于黄虎的铺位,才勉强隔绝了这“生化武器”般的噪音。他看着在符箓作用下终于睡得安稳、甚至还流着口水的黄虎,内心充满了无力感。
(方朝阳内心独白:带他出行,绝对是我修道以来,对心性最大的考验……不,是折磨。)
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他们在距离龟甲指示的“盲区”边缘最近的一个小站下了车。这里的空气干冷刺骨,呼吸间带着白茫茫的哈气,举目四望,是无垠的、覆盖着积雪的荒原和远处起伏的山峦线,人烟稀少,天地间一片肃杀。
黄虎一下车就打了个巨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看着周围:“方哥,这地方……咋这么空?树都没几棵,兔子藏哪儿啊?”他的思维模式依旧停留在狩猎和觅食上。
方朝阳没有回答,他的神色比这天气更加凝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龟甲正在微微发烫,指向荒原深处。同时,那枚“人公虎符”也传来一种异样的悸动,仿佛与这片土地深处某种沉睡的力量产生了微弱的共鸣。更让他心惊的是,自从踏上这片土地,他体内属于太平道的气息就变得有些滞涩,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场压制着。
(方朝阳内心独白:好强的能量遮蔽和压制!这还仅仅是边缘地带。龟甲指引的‘盲区’核心,恐怕比想象中更加凶险。这里的天地规则,似乎都被扭曲了。)
他们需要徒步进入荒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及膝的积雪中,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黄虎皮糙肉厚,又有蛊神本源护体,倒不觉得太冷,反而对踩雪发出的“嘎吱”声很感兴趣,时不时故意用力跺脚,溅起一团雪雾。
“方哥,你看!俺踩出个大坑!”
“方哥,这雪下面好像有草根,能吃吗?”
“方哥……”
“闭嘴,留神脚下,保存体力。”方朝阳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实时“雪地探索报告”。他正全力运转金光咒抵御寒气,同时感知着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不敢有丝毫分心。
(方朝阳内心独白:这憨货,真是……乐观得让人羡慕。)
随着深入,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诡异。雪地上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痕迹,并非野兽的足迹,而更像是某种巨大的、拖拽重物留下的犁沟,偶尔还能在雪下发现一些破碎的、非金非石的黑色碎片,上面残留着极其微弱的、令人不安的能量波动。
方朝阳蹲下,捡起一块碎片,指尖传来刺骨的冰寒和一丝混乱的意念碎片。
(方朝阳内心独白:这不是现代工业产物……上面的能量残留,古老而混乱,带着一种……被污染的天地灵炁的感觉。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黄虎也凑过来看,他用鼻子嗅了嗅碎片,眉头皱起:“方哥,这玩意……臭的!像俺在寨子后山那个烂泥潭闻到的味道,巫公说那地方埋了不干净的东西。”
方朝阳心中一动。黄虎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他那种源于本能和血脉的感知,往往比精密的仪器更直接。
(方朝阳内心独白:污染的灵炁?与地脉煞气有关?还是这‘盲区’内特有的现象?)
天色渐晚,风雪似乎更大了些。他们找到一处背风的岩石凹陷处,决定在此过夜。方朝阳布下了一个小型的隐匿和防御阵法,勉强隔绝了外界的风雪和窥探。
点燃一小堆篝火,橘色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带来些许暖意。方朝阳拿出压缩饼干和牛肉干,分给黄虎。黄虎虽然对没有热乎饭菜表示遗憾,但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吧唧嘴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方哥,咱们到底要找啥啊?”黄虎啃着牛肉干,含糊不清地问,“这地方除了雪就是石头,怪冷的。”
方朝阳看着跳跃的火苗,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找一个答案。关于为什么天会降下劫难,关于怎么才能活下去,也关于……我们太平道,未走完的路。”
黄虎似懂非懂,眨了眨眼:“哦……反正方哥你去哪儿,俺就去哪儿。找到答案,就能回家吃热乎饭了吧?”
方朝阳看着他被火光映照的、单纯的脸庞,心中微暖,又有些涩然。
(方朝阳内心独白:回家……多么简单的愿望。可对我而言,‘家’在何处?往生斋是师门基业,是责任,却未必是‘家’。而身边这个一心想着热乎饭的憨货,反而让我对‘归处’有了一丝模糊的期待?)
他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
夜深了,黄虎裹着厚厚的睡袋,靠着岩石,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得益于方朝阳的小阵法,鼾声被限制在了极小范围)。方朝阳则守夜打坐,神识小心翼翼地向外延伸,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风雪声中,他似乎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人在地底呜咽的声音,伴随着“人公虎符”一阵强过一阵的悸动。
(方朝阳内心独白:这片土地……在哭泣?还是被囚禁的魂灵在哀嚎?张梁将军,你的虎符指引我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握紧了手中的“却邪”剑,感受着剑身传来的冰凉坚硬的触感,心神渐渐沉静下来。
前路未知,凶险莫测。但他并非孤身一人。
火光摇曳,映照着一坐一卧的两道身影,在这片被遗忘的、被神秘笼罩的雪原上,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定。
风暴,就在眼前。而他们,已经踏入了风暴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