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轩的晨露还挂在星兰叶尖时,苏承影攥着带星纹的玉佩,蹲在老藤新枝下数蚂蚁。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手背上,把玉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条会发光的小蛇。
“承影妹妹,快来看!”念兰举着片沾着露水的星兰叶跑过来,叶面上浮着层薄薄的光,“藤藤又长新须了!”
苏承影抬头,果然见老藤最粗的那根新枝上,冒出了串银灰色的气根,正慢悠悠地往旁边的石桌探。气根尖端泛着淡淡的金芒,像握着无数根细针,要把石桌上的星图拓进土里去。石桌上还留着昨夜连星节的痕迹——守阵人遗孀的星盘印、年轻修士星图册的压痕,还有苏明溪用剑穗画的圈,圈里写着“星轨接藤,藤牵人心”。
“这气根要缠星盘呢!”苏承影跳起来,玉佩在掌心晃出细碎的光,“爷爷说,老藤的气根会记事儿,缠过的东西,都能长出新的念想。”
话音刚落,气根果然拐了个弯,轻轻搭在星盘的凹槽上。接触的瞬间,星盘突然“嗡”地一声亮起,把气根的影子投在墙上,竟变成了幅流动的画:穿青布衫的少年蹲在藤下磨剑,剑穗上的铜铃蹭着星兰叶,旁边坐着梳双丫髻的姑娘,正用星盘接藤上的露水,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在地上缠成一团。
“是太爷爷和太奶奶!”念兰指着画里的姑娘,“她的星盘跟奶奶的一模一样!”
苏承影凑近看,画里少年的剑穗上,挂着枚小小的玉佩,形状竟与自己手里的如出一辙。她突然想起爷爷说的故事——林默年轻时总爱蹲在这藤下磨剑,苏清月就坐在石桌上看星图,剑穗的铜铃一响,她就知道该递水囊了。那时的星兰藤还没这么粗,气根缠过他们的剑、他们的书,缠过苏清月掉落的发簪,也缠过林默偷偷刻在石桌上的“等你”二字。
“原来气根在学他们的样子。”苏承影摸着气根上的金芒,突然咯咯笑起来,“它想把太爷爷太奶奶的影子,缠成新的藤须呢。”
石桌旁的老竹椅“吱呀”一声轻响,苏明溪端着两碗星兰粥走出来,白胡子上还沾着点面粉——他凌晨就起来熬粥了,用的是连星节剩下的星兰果,据说吃了能让人心头的念想发芽。
“慢点摸,”他放下粥碗,笑着敲了敲苏承影的额头,“这气根最娇贵,碰多了会害羞,就不长了。”
苏承影吐了吐舌头,赶紧收回手,却见气根突然加速生长,顺着星盘爬上石桌,往她的玉佩探来。玉佩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挣脱她的掌心,悬在半空,与气根轻轻相触。
“呀!”念兰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
只见玉佩与气根接触的地方,冒出了串小小的花苞,花苞炸开,竟飘出无数星砂般的光点。光点落在石桌上,慢慢聚成几行字:“藤记旧诺,星续新声,执佩者,承其志。”
苏明溪看着那行字,眼底泛起一层薄雾。当年林默临终前,把剑穗和玉佩交给儿子时说:“这藤记着我们的约,等气根缠上玉佩,就是新的念想要发芽了。”那时他还小,不懂什么是“旧诺”,如今看着石桌上的字,突然明白了——所谓传承,从不是把过去锁进盒子里,而是让老藤的气根,缠着新的温度继续生长;让旧年的铜铃,混着新的笑声接着响。
“爷爷,‘承其志’是什么意思?”苏承影指着字问,玉佩已落回她掌心,上面的星纹更亮了。
“就是让你记得,”苏明溪拿起粥碗,递了一碗给念兰,“太爷爷的剑不是用来打架的,是用来护着该护的人;太奶奶的星盘不是用来算距离的,是用来找回家的路。”
念兰捧着粥碗,小口抿着,突然指着院门口:“看!是漂流星域的信使!”
果然见几个背着行囊的人走进来,为首的正是年轻修士的徒弟,手里捧着个木盒,盒上缠着星兰藤。“苏老先生,”年轻人笑着作揖,“师父让我把这个送来,说连星节的星轨分叉处,长出了会发光的藤苗,这是第一批种子。”
木盒打开的瞬间,满院都飘起淡淡的光。里面是数十颗晶莹的种子,每颗都像裹着层星光,细看之下,种子表面竟印着小小的“守”字。
“师父说,”年轻人继续道,“这些种子要种在听涛轩的四周,让老藤的气根缠过去,将来就能长成新的藤墙,把所有心愿都围在里面。”
苏承影凑过去,小心翼翼捏起颗种子,种子在她掌心轻轻颤动,像颗活的小心脏。她突然想起昨夜星轨末端的新星,原来那不是星星,是藤苗在发芽啊。
“我来种!”她举着种子跑到院角,苏明溪早已取来小铲子,笑着递给她。念兰也抢过一把,两人蹲在土里刨坑,小脸上沾了泥也不在意。
苏明溪坐在竹椅上看着,星兰粥的香气混着泥土的腥气飘过来,竟比当年林默剑穗的铜铃声还要让人安心。他想起年轻时总嫌爷爷守着老藤太固执,嫌这些气根、星盘、旧玉佩太占地方,直到此刻才懂——老藤缠的不是过去,是怕后来人忘了“为何出发”;气根记的不是旧事,是要把“守护”两个字,像种子一样埋进土里,让每个路过的人都能看见。
种子埋下的地方,很快冒出了嫩绿色的芽,芽尖顶着星砂,顺着老藤的气根往上爬。苏承影的玉佩掉在土里,被气根轻轻缠住,竟在芽上开出朵小小的白花,花瓣上写着“承影”二字。
“它认识我!”苏承影惊喜地拍手。
念兰的种子也开了花,花瓣上是“念兰”。两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像两朵刚绽开的星兰。
年轻修士的徒弟看着这幕,突然想起临行前师父的话:“回去告诉苏老先生,星轨的分叉不是终点,是老藤在招手呢。让孩子们接着种吧,我们这代人走过的路,总要让他们踩着更软的藤,走得更远些。”
日头渐渐升高,老藤的气根还在慢悠悠地长,缠过星盘,缠过石桌,缠过苏承影的玉佩,缠过念兰的发绳,最后竟缠上了年轻修士送来的木盒,把盒子里剩下的种子都拖进了土里。
苏明溪端起粥碗,看着藤下忙碌的小小身影,突然觉得,所谓“旧诺”,从不是沉甸甸的负担。就像这老藤,气根缠得再密,也总会给新苗留出生长的缝隙;所谓“新声”,也不是轻飘飘的口号,是孩子们手里的小铲子,是种子破土时的脆响,是把“守护”酿成星兰粥的甜,喂进每个路过听涛轩的人心里。
风穿过藤叶,带着星兰的香,吹得石桌上的星盘轻轻转动。星盘映出的星轨里,林默的剑穗与苏清月的指尖在光影里相触,而藤下的两个小姑娘,正举着新结的星兰果,朝着天空的方向,用力挥着手。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延续吧——老藤记得旧诺,新风里递着新声,而每个活在当下的人,都在藤影星轨里,长成了自己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