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五月,风里带了槐花香。大巴停在老城巷口时,夏允先闻到了墨香——巷尾有家老书店,木招牌上的“拾光书屋”四个字,被岁月磨得发亮。
黄仁俊拎着琴箱走在前面,青石板路被晒得温热,他忽然回头:“进去看看?”书店里堆着旧书,阳光透过木窗棂,在书架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最里层的书架旁,坐着位戴老花镜的老人,正用毛笔在书签上写字。
夏允在诗集区停了脚,指尖划过本泛黄的《草木笺》,扉页上有行铅笔字:“春深时,见花如见你。”她刚想抽出来,黄仁俊从后面递过本乐谱集:“你看这个。”是本手写的旧谱,纸页边缘卷了毛,里面夹着片干枯的槐花。
“像不像你上次说的,想试试的古典调式?”他翻到其中一页,指尖点在音符上,“这里的转调,和《花信风》的尾音能合上。”夏允凑过去看,忽然发现谱子空白处,有个小小的画——是只口琴,和他常用的那只一模一样。
老人这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刚写好的书签:“这谱子是三十年前,有个年轻人落在这儿的。”他指着那只口琴画,“说要等槐花再开时,回来找。”黄仁俊把谱子轻轻放回书架,从琴箱里拿出自己的口琴,对着阳光吹了个短音,巷外的槐花香,好像都顺着琴声飘了进来。
离开书店时,夏允买了那本《草木笺》,黄仁俊则把老人写的书签夹进了乐谱本。书签上是行小楷:“弦上有风,书中有月,相逢即是恰好。”走到巷口,他忽然停下,从琴箱里翻出笔,在《草木笺》的扉页,接着那句旧字迹写:“夏末时,见你如见花。”
晚风起来时,两人坐在巷口的老槐树下。黄仁俊抱着吉他弹起新调子,是用旧谱里的古典调式改的,间奏里掺了点槐花香的软。夏允翻着《草木笺》,忽然发现夹在书里的旧书签上,有个模糊的日期——正是三十年前的今天。
“你说,那个落了谱子的人,后来回来了吗?”她抬头问。黄仁俊停下拨弦的手,指腹蹭过她发梢的槐花瓣:“也许回来了,也许没。”他把吉他放在腿上,握住她的手,“但我们的谱子,不会落。”
月光爬上老槐树时,他们沿着青石板路往住处走。琴箱上沾了片槐花瓣,夏允伸手去摘,却发现黄仁俊早把它别在了琴箱的拉链上。“留着吧,”他笑,“等下次开槐花,还能想起今天的调。”
巷尾的书店灯还亮着,老人大概还在写书签。夏允摸了摸口袋里的《草木笺》,扉页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暖。她忽然觉得,有些故事不用追问结局——就像老书店里的旧谱,就像琴箱上的槐花瓣,藏在时光里,比说出来更长久。
老城的槐花开得最盛时,风一吹,巷子里就飘起雪似的花瓣。夏允住的阁楼有扇朝南的窗,她捡了半篮落瓣,用细麻绳串起来,挂在窗棂上,风过时,簌簌地响,像首轻浅的歌。
黄仁俊每天都带着吉他来阁楼。他总坐在窗下的旧藤椅上,阳光透过槐花瓣串,在谱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天他写《花信风》的间奏,忽然停了手:“少点什么。”他抬头看窗,槐花瓣正好落在琴弦上,“要带点‘落’的声音。”
夏允从抽屉里翻出个小陶罐——是昨天在巷口杂货铺买的,粗陶的,罐口歪歪扭扭。她抓了把干槐花瓣放进去,轻轻晃了晃,沙沙的声响,正好和他弹的节拍合上。“这个怎么样?”她把陶罐递过去,罐沿沾着片新鲜的花瓣。
黄仁俊接过来,对着阳光看了看,罐身上的指纹印还清晰。他把陶罐放在琴箱上,弹一段,就晃一下罐子,槐花瓣的轻响混着吉他声,竟真有了“花瓣落进风里”的模样。“等录歌时,就用它当伴奏。”他笑着把罐口的花瓣摘下来,别在夏允的发间,“比发夹好看。”
阁楼的窗台渐渐堆了些东西:串起来的槐花瓣、装着干花的小陶罐、夏允画的乐谱草图,还有个搪瓷杯,里面插着两支没开的槐花枝。黄仁俊说那是“给谱子留的春天”,每天早上都要浇点水,看花苞鼓没鼓起来。
有天傍晚,两人坐在窗台看夕阳,忽然听见巷口传来手风琴声,是首老调子,软乎乎的,像泡在温水里。黄仁俊放下吉他,牵着夏允往巷口走。卖冰棍的老太太坐在槐树下,手风琴就放在脚边,琴盒上沾着片槐花瓣。
“这曲子,我奶奶也会拉。”夏允蹲在老太太身边,指尖轻轻碰了碰琴键,“她说以前在工厂,午休时就拉这个。”老太太笑起来,皱纹里盛着夕阳:“那是《槐花香》,老早的歌了,现在没人听喽。”
黄仁俊忽然拿起手风琴,试了两个音。他没学过手风琴,指法生涩,却把调子拉得慢悠悠的。夏允跟着哼起来,老太太也加入了,三个声音混在一起,槐花瓣在风里落得更欢了。
回到阁楼时,月光已经爬上窗台。夏允发现,小陶罐里的槐花瓣少了些,大概是白天晃得太勤。黄仁俊从口袋里摸出个纸包,里面是新捡的花瓣,还带着露水的湿意。“刚在巷口捡的,新鲜的。”他把花瓣倒进陶罐,“明天接着练《花信风》。”
窗台的槐花枝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朵小花,嫩白的瓣,藏在叶里。夏允把脸贴在窗玻璃上,看花瓣上的月光,忽然觉得,这阁楼像个小小的蜜罐,装着槐花香、老调子,还有两个人慢慢酿的时光。
黄仁俊在谱子上画了个小陶罐,旁边写着:“槐花落时,声也甜。”夏允凑过去看,笔尖还没干,墨字晕开一小团,像颗小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