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汁确实有点咸,混着年糕软糯的口感,在舌尖留下粗粝而真实的灼热。不锈钢小碗边缘沾着点点红油,在棚顶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
远处阴影里,那几个黑色西装的身影像热锅上的蚂蚁,焦灼地踱步,却始终不敢越过那条无形的线,踏入这片充斥着烟火气的、与他们格格不入的领域。
我吃完最后一块鱼饼,放下筷子。一次性竹筷上沾着黏稠的酱汁。
阿婆在锅灶后面慢吞吞地擦着桌子,头也没抬。
从卫衣宽大的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是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零钱,面额不大,但付这碗炒年糕足够了。我把它们压在碗底下,站起身。
塑料凳子在地上摩擦出轻微的声响。
没有再看那些保镖,我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脚步比来时更慢了些。胃里那点暖意,抵挡不住凌晨更深露重的寒。街道依旧空旷,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又缩短,周而复始。
快到宿舍楼下时,远远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旁边,多了一辆线条更加硬朗、颜色深沉的防弹轿车。车旁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杨恩硕,另一个,穿着熨帖的深色中山装,身形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背对着我,但那个背影,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不容错辨的冷硬气场。
是父亲身边的秘书长,金室长。他很少亲自出面处理“琐事”。
杨恩硕最先看到我,脸上瞬间露出如释重负又更加紧张的表情,几乎是小跑着迎上来,腰习惯性地弯了下去:“大小姐!您回来了!金室长他……”
我没理会他,目光落在那个缓缓转过身来的金室长身上。
他大约五十岁上下,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没有任何寒暄和废话,直接微微躬身,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小姐,将军的命令,请您立刻回去。”
“将军的命令”。不是“父亲想见你”,甚至不是“家里让你回去”。是命令。
我停下脚步,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凌晨的冷风拂过卫衣的帽子,边缘的绒毛轻轻晃动。
“如果我说不呢?”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和这夜色一样凉。
金室长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一问。他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我,或者说,看着我这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旧卫衣和板鞋。
“将军说,”他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仿佛只是在转述一段冰冷的代码,“您玩够了。”
玩够了。
和手机里那条信息一模一样。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没有任何情绪泄露的眼睛,看着他那身代表着我从小到大的那个“家”的、一丝不苟的中山装。
然后,我扯了一下嘴角。
“告诉他,”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凌晨寂静的空气,“我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说完,我不再看他瞬间微蹙的眉头,也不看旁边杨恩硕骤然惨白的脸,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走向宿舍楼的入口。
脚步声在空旷的夜里回响。
身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知道,这句话会原封不动地传回去。传到那个肩章上带着冰冷将星的男人耳中。
推开玻璃门,走进公寓大堂。值班的保安垂手站立,大气不敢出。
电梯上行。
数字跳动。
“叮——”
门开。
我走出电梯,走向那扇熟悉的宿舍门。
手放在门把上,停顿了一瞬。
里面,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隔阂与沉默。
但我还是拧动了门把,推门走了进去。
玄关的灯还亮着。
客厅里,却有人。
Jennie 坐在沙发上,没有开大灯,只有旁边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她穿着睡衣,手里拿着一杯水,似乎只是起来喝水。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目光撞上我刚从外面带回一身凉意的我。
她的视线,极快地扫过我身上那件与奢侈品格格不入的旧卫衣,扫过我脚上沾了点灰尘的板鞋。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白天舞台上那种尖锐的敌意和愤怒,也没有了采访时刻意的冰冷。此刻,那里面是一种更深沉的、复杂的审视,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她从未真正看懂过的东西。
我们隔着几米的距离,在昏暗的光线里对视着。
谁都没有先开口。
空气里,只有挂钟指针走动的微弱滴答声。
几秒后,我移开目光,脱下鞋子,像之前无数次那样,走向自己的房间。
这一次,在我握住自己房门把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她的声音。
很轻,带着一点沙哑,不再是讽刺的“大小姐”,也不是尖锐的质问。
只是叫了我的名字。
“Yuna。”
我动作顿住,没有回头。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只问了一句:
“外面……冷吗?”
我看着面前冰冷的金属门把手,上面映出自己模糊的轮廓。
“还好。”
我回答,然后拧开门把,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将门外的一切,再次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