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月·启明”系列医疗版设备的国家级临床评审会,在一间庄重肃穆的会议室举行。
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旁,端坐着国内神经科学、精神医学、医疗器械监管等领域的顶尖专家。
气氛凝重,空气仿佛都带着学术的严谨和重量。
江月月带着核心技术团队坐在一侧,她今天穿着保守的深色职业装,妆容清淡,力求展现专业与沉稳。
她深知这次评审的重要性。
“牧月·启明”能否顺利进入临床应用,关乎着公司未来的战略布局,更关乎着无数ptSd患者的希望。
前期汇报和数据展示环节进行得还算顺利。
“牧月”团队准备充分,临床数据扎实,设备的设计理念和初步效果也得到了不少专家的初步认可。
江月月心中稍定。
然而,当会议进入自由提问和讨论环节时,风向悄然转变。
一直沉默端坐、位于主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老花镜的余老,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资料。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余老在国内医学界的地位超然,他的意见,往往具有一锤定音的分量。
“江总,贵公司的数据和理念,听起来确实令人鼓舞。”余老开口,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长期居于上位者的威严。
他话锋随即一转,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投向江月月。
“但是,有几个根本性的问题,老夫认为,必须厘清。”
江月月的心微微一沉,坐直了身体:“余老请讲。”
“第一,关于长期使用的潜在风险。”余老拿起一份“牧月”提供的技术白皮书,“贵公司的技术核心,是所谓的‘特定复合生物波频’对神经系统进行‘良性干预’。”
“恕老夫直言,‘良性’二字,定义模糊。人体神经系统精密而复杂,任何外源性干预,尤其是这种非热效应、非电离辐射的能量场长期作用,其远期效应,目前是否有足够长期的、大样本的跟踪数据支持?是否存在潜在的神经适应性改变,甚至……功能依赖性的风险?”
他的问题极其专业,直指生物能量类医疗器械最受诟病的长期安全性痛点。
“第二,关于数据采集与伦理。”余老的目光更加严厉,“根据说明,设备在使用过程中,会持续收集使用者的部分生理数据,用于优化干预参数。这些数据,涉及使用者的核心生理信息和心理状态,极其敏感。”
“贵公司如何确保这些数据的绝对安全?存储在哪里?由谁监管?使用边界在哪里?是否存在被滥用或泄露的风险?相关的伦理审查是否完备?知情同意是否充分?”
他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割在“牧月”技术目前最难以自证、也最容易引发争议和恐慌的软肋上。
尤其是数据伦理问题,在当今社会极其敏感,稍有不慎就会引发舆论海啸。
余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性。
“医学进步,不能以牺牲患者长远安全和基本伦理为代价。这是底线。”
他最后这句话,更是将自己放在了道德和学术的制高点上。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其他专家虽然未必完全认同余老如此尖锐的质疑,但碍于他的威望,也纷纷露出了深思和疑虑的神色。
确实,余老提出的这些问题,并非无理取闹。
而是任何一个负责任的专家,在面对一项全新且作用机制尚未完全明确的医疗技术时,都必须审慎考虑的。
只是由他这样地位的泰斗如此明确、如此严厉地提出,其分量和影响力就截然不同了。
江月月团队的技术人员试图从专业角度进行解释和反驳。
“余老,关于长期安全性,我们正在进行为期五年的追踪研究,目前中期数据显示……”
“数据安全方面,我们采用了军方级别的加密技术,并且……”
然而,他们的解释在余老那看似平和、实则咄咄逼人的追问下,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余老总能找到更刁钻的角度,或者用更宏观的“伦理”和“责任”来压制。
他不是胡搅蛮缠,而是用更高明的学术话语,构建了一个难以逾越的壁垒。
评审会陷入了僵局。
原本有望顺利通过的评审,因为余老这突如其来的、占据道德高地的“严谨”质疑,被硬生生地按下了暂停键。
主持会议的官员不得不宣布,需要“牧月科技”就余老提出的问题,提供更详尽的补充材料和说明,评审结果“容后再议”。
这对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的“牧月科技”而言,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项目推进受阻,前期投入的巨大资源和时间成本面临风险,更重要的是,一旦“存在重大伦理和安全疑虑”的风声传出去,对“牧月”品牌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会议结束,专家们陆续离场。
江月月站在原地,感觉手脚有些冰凉。
她努力了这么久,克服了那么多困难,没想到会在临门一脚时,被自己向来尊敬的学术权威,以这样一种方式狙击。
余老最后一个慢悠悠地站起身,经过江月月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
他推了推老花镜,看着江月月,脸上带着一种长辈看待晚辈的、看似语重心长的表情。
“江总啊,”他声音压低了些,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医学这条路,容不得半点浮躁和取巧。”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月月一眼。
“有些技术,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如果核心原理说不清,道不明,很难让人放心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无比惋惜。
“若是能在技术层面……更开放,更坦诚一些,或许,很多不必要的疑虑,也就能打消了。”
说完,他不等江月月回应,便拄着拐杖,缓步离开了会议室。
留下江月月一个人,站在原地,品味着这番话里赤裸裸的暗示和威胁。
更开放?更坦诚?
分享更核心的技术原理?
这根本就是逼她交出秦牧那无法复制的本能创造的基石!
这比任何商业竞争都更卑鄙!
利用学术权威的地位,打着“严谨”和“伦理”的旗号,行技术勒索之实!
江月月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无力。
面对这种站在道德高地上的学术霸权,常规的商业手段几乎无效。
反驳?对方威望太高,容易被视为狂妄自大。
妥协?交出核心?那等于将秦牧和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她第一次感到,商场的明枪暗箭,有时候,远比不过学术殿堂里,那看似温和却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浑浑噩噩地回到公司,处理完后续事宜,江月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别墅时,天色已晚。
别墅里亮着温暖的灯光。
秦牧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工作室,而是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面前摊着一堆五颜六色的软陶,正专注地捏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她,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但随即,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眉宇间化不开的疲惫和低落。
他放下手里的软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歪着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眉头微微蹙起。
“月月,”他小声问,带着担忧,“你不开心吗?”
江月月看着他那双清澈见底、写满关切的眼睛,心中积压的委屈和愤怒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强忍着,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就是有点累。”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揉了揉太阳穴。
秦牧跟了过来,挨着她坐下,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出大手,学着她平时安慰他的样子,笨拙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他的动作有些生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月月累了,就休息。”他小声说,“我保护月月。”
江月月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和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与守护,心中的冰冷稍稍被驱散。
她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闭上眼睛,轻声将今天评审会上发生的事情,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了他。
她没有提余老的暗示,只是说有一位很厉害的老爷爷,觉得他们的设备可能不安全,不让它帮助更多的人。
秦牧安静地听着,似懂非懂。
当听到“不安全”、“不让帮助别人”时,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不太明白那些复杂的道理,但他能感觉到,月月做的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是帮助别人的事情。
为什么有人要阻止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正在捏的软陶——那是一个歪歪扭扭、但能看出是两个人紧紧牵着手的小雕塑。
他把它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江月月手里。
“月月,给。”他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纯粹的安慰,“我们在一起,就不怕。”
江月月看着手心里那个丑丑的、却充满心意的小雕塑,再看看秦牧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
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是啊。
无论外面有多少风雨,有多少不公和算计。
只要他们在一起,彼此守护,就没什么可怕的。
她握紧了那个小雕塑,抬头对秦牧露出了一个真心的、带着泪光的笑容。
“嗯,我们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夜色渐深。
别墅外,阴谋的网正在收紧。
别墅内,相拥的两人,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而一场针对学术霸权和幕后黑手的反击,也已在江月月心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