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碧波晨雾悟玄机
“定波号”在南海温润的夜色中平稳前行,甲板上的讨论声持续到月上中天,才渐渐散去。各派修士虽仍疲乏,眼神中却多了几分亮光——那是困境中找到方向、同道间碰撞出火花时特有的神采。
次日清晨,海面起了薄雾。
那雾来得蹊跷,并非寻常海雾的灰白浑浊,而是带着淡淡的碧色,如同稀释的翡翠汁液,静静笼罩着方圆数里的海面。雾气不浓,却能隔绝阳光,让周遭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朦胧柔和的青绿光晕里,连海浪声都显得闷钝了许多。
吴道天未亮便已起身,独自来到船首。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无论身处何地,黎明前那段天地阴阳交泰的时辰,总能让他心神格外清明。只是今日这雾,让他微微蹙眉。
雾中没有邪气,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极其精纯古老的水灵之气,丝丝缕缕,沁人心脾,连体内损耗的混沌道韵都似乎活跃了几分。但这雾气出现得突兀,范围精准地笼罩着船队,又绝非自然形成。
他伸手虚抓,一缕碧雾在掌心凝聚,化作一滴晶莹剔透、泛着微光的露珠。露珠在他指尖滚动,散发出清凉纯净的气息,更隐约有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韵律?像是某种古老歌谣的余韵,又像是潮汐呼吸的节拍。
“是鲛人族的手笔?”崔三藤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也起得早,换了一身便于活动的靛蓝劲装,外罩一件绣着萨满云纹的素色短褂,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额间莲印在碧雾映衬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她手中托着一枚昨夜从海中捞起的、巴掌大小的扇形贝壳,贝壳内壁天然生长着螺旋状的碧绿纹路。
“不太像。”吴道摇头,将指尖露珠递到她面前,“鲛人水灵之气,偏向湛蓝浩瀚,带有人鱼特有的空灵与悲伤韵律。这雾气……更苍茫,更古老,也更‘中性’,像是纯粹的水之本源,历经无尽岁月沉淀后的自然吐息。”
崔三藤凑近细看那露珠,又感知手中贝壳的纹路,萨满灵觉如水波般荡漾开来。片刻,她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是这雾……催生了这贝壳上的纹路!你看,”她将贝壳内壁展示给吴道,“这螺旋纹,并非天生,而是这一夜间,被雾气中某种韵律‘浸染’而成。这雾气……在‘滋养’和‘同化’这片海域的生灵,但方式极其温和自然。”
吴道接过贝壳,归墟之瞳微亮,仔细审视。果然,那螺旋纹路中,蕴含着与雾气同源的、极其精纯的水灵道韵,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改善着贝壳本身的质地,甚至隐隐有向某种低阶“水灵材”转化的趋势。
“自发凝聚水灵,滋养万物……这绝非寻常手段。”吴道目光投向雾海深处,那里,海水颜色似乎比别处更深一些,“倒像是……某种沉睡的古老存在,无意识散逸出的本源气息?或者,是某件失落的水系至宝,正在附近海域复苏?”
两人正揣测间,张天师、蜀山长老等人也陆续来到甲板,皆被这奇异碧雾吸引。青城掌院尝试摄取一团雾气,以阵法推演其来源,却如泥牛入海,只能感知到一片浩瀚无垠的“水”意,难以定位。
“怪哉,贫道行走四海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奇雾。”刘老舵也揉着眼睛走出来,深深吸了一口雾气,只觉得肺腑清凉,连多年跑船落下的湿寒关节痛都轻了几分,“倒像是……传说里海外仙山偶尔泄露的‘灵雾’,可那都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咱这航线,离那些传说中的地界还远着呢。”
“或许,与我们昨夜讨论有关。”吴道沉吟道,“我等讨论如何对抗冥河污秽,如何运用水灵正法,念头纯粹,道韵交感,可能无意间引动了这附近海域某些沉寂的古老灵机?又或者……”他想起《南海水文图录》上那些标记,“这附近海域下方,正巧有一处上古水族遗迹或灵脉节点,被我们船队经过时的气息‘惊醒’了?”
这个猜测让众人心头一动。若真如此,这或许是机缘。
“雾气无害,反有裨益,不如顺势而为。”张天师提议,“各派可尝试在此雾中演练、参悟与水相关的法门,或能有意外收获。同时,吴局主与崔家主灵觉敏锐,或可尝试以这雾气为引,更深入地探查其源头?”
众人皆觉可行。当下,蜀山长老便在甲板空旷处盘膝坐下,碧波剑横于膝上,闭目感应雾气中蕴含的水之剑意;青城掌院则取出几面玉质阵盘,尝试将雾气引入,构筑一个小型“聚灵凝水阵”;苗疆蛊师放出几只透明如水的“雾影蛊”,悄无声息地融入雾气,向四周探查。其他修士也各展手段。
吴道与崔三藤对视一眼,并肩走到船舷边。
“我以归墟之瞳观其‘根’,你以萨满灵觉感其‘灵’。”吴道低声道。
崔三藤点头,闭上双眼,眉心莲印清辉流淌,周身自然散发出一股与天地万物共鸣的柔和波动。她将灵觉如丝如缕地探入碧雾深处,不主动攫取,而是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去倾听、去感受雾气中蕴含的“声音”与“情绪”。
吴道则右眼归墟意蕴缓缓流转,视线穿透朦胧雾气,投向更深层的能量脉络与空间结构。在他眼中,这碧雾不再是简单的气态,而是无数细微的、流淌着淡蓝光华的“水灵符文”汇聚而成。这些符文的构成方式极其古老复杂,远胜当代任何水系道法,它们以一种宏大而缓慢的节奏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
两人一灵觉,一瞳术,相辅相成,感知不断向雾气深处、海水之下延伸。
起初,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温和而浩瀚的水灵之海。但随着感知深入,崔三藤的灵觉首先捕捉到一丝异常——在那浩瀚平和的韵律深处,极深极远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却带着撕裂般痛楚的……“杂音”。那杂音并非来自外界,倒像是这古老水灵本源自身内部,一处极其隐蔽的“伤处”或“异物”在隐隐作痛。
几乎同时,吴道的归墟之瞳也“看”到了——在下方数千米深的海床某处,能量脉络出现了不自然的“扭曲”与“淤塞”。一处原本应该如同泉眼般向外流淌纯净水灵的本源节点,被一团黯淡的、不断渗出污浊黑气的“阴影”堵塞了大半。那阴影的气息,与南海龙珠曾被侵蚀的冥河印记同源,但更加隐蔽、更加根深蒂固,似乎已经与那本源节点共生了许多岁月!
正是这处“阴影”堵塞,导致本源节点运转不畅,平时只能极其缓慢地渗出一丝丝纯净水灵。而昨夜,或许是因为船上众人讨论水法、气息交感,或许是因为南海龙珠重光带来的波动,无意间稍稍“刺激”到了这处沉寂的本源,使其短暂地活跃了一瞬,喷涌出较平时更多的纯净水灵,形成了这片碧雾。但那“阴影”也随之被扰动,隐隐作痛,散发出微弱的污染杂音。
“一处被冥河阴影部分堵塞、却尚未完全被侵蚀掌控的上古水灵本源节点!”吴道收回目光,眼中精光闪烁。这发现非同小可!
崔三藤也睁开眼,面色凝重:“那阴影虽被堵塞压制,但根须已经与本源节点部分纠缠,强行拔除,恐伤及节点根本,甚至可能引发不可测的污染爆发。可若置之不理,它就像一颗毒瘤,迟早会彻底污染这处节点,甚至可能成为冥河侵蚀这片海域的新突破口。”
两人将探查结果告知众人。甲板上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碧雾无声流淌。
“一处半污染的上古水灵节点……”张天师捻须沉吟,“若能净化,不仅可得一处精纯水灵源泉,或许还能从中参悟上古水法奥妙,甚至找到冥河侵蚀的某些规律。但如何净化,确是大难题。南海龙珠有漓光王女舍命献祭,我等却无第二个王女,更无龙珠那般至宝可借力。”
“或许……不必强行拔除。”吴道缓缓开口,脑海中浮现昨夜讨论的种种思路,“这阴影虽与节点纠缠,但似乎处于一种被节点自身力量‘压制’和‘隔离’的状态。我们或许可以尝试……‘疏导’与‘转化’。”
“疏导?转化?”蜀山长老皱眉。
“正是。”吴道眼中闪烁着推演的光芒,“冥河污秽的本质是混乱、吞噬与负面情绪的聚合。但其作为‘能量’的一种,是否可能被‘引导’、‘分解’,甚至被‘转化’为相对无害、或可被他物利用的形式?譬如,以阵法构筑特殊通道,将其缓慢‘引流’出节点核心,引入某件可承受、或专门设计用于‘消化’负面能量的法器、蛊虫、甚至特定阵法空间中,逐步消磨?”
“再譬如,”崔三藤接口,顺着吴道的思路,“我萨满灵觉感应到那阴影深处有一丝被扭曲的痛苦‘残响’。若能以安魂祭祀、净化音律等方式,抚平那‘残响’,是否可能削弱阴影的活性,甚至使其从‘主动侵蚀’转为‘相对惰性’,更易被疏导或封印?”
青城掌院眼睛一亮:“若能将污秽能量‘引流’出来,贫道或可尝试布置‘九曲黄河阵’的简化版,以水行阵法模拟江河奔流、泥沙俱下之势,将污秽层层削弱、沉淀!”
苗疆蛊师也若有所思:“我族古籍中记载过一种早已失传的‘噬秽古蛊’,据说能以污秽为食,化毒为甲。虽已绝迹,但或可尝试用现有蛊虫杂交培育,朝这个方向摸索……”
思路一旦打开,各种想法便层出不穷。这处意外发现的半污染节点,仿佛成了一个绝佳的“试验场”,让昨夜纸上谈兵的诸多设想,有了实际验证的可能。
“此事需从长计议,周密准备。”吴道最终定调,“节点位置已大致确认,就在我们航线下方偏西约三十里处。雾气至少还会持续一两日,正好供我等在此演练、筹备。返航之事暂缓一两日,刘老舵,烦请就近寻一安全处下锚。”
“得令!”刘老舵应声,立刻指挥水手调整帆向。
接下来的两日,“定波号”静静漂浮在碧雾笼罩的海域。各派修士以这难得的精纯水灵雾气为助,抓紧时间恢复元气,更将之前讨论的种种对抗冥河的思路,进行初步的尝试与磨合。
蜀山长老的剑意在雾气中越发凝练如水,尝试着剥离雾气中那极其微弱的一丝丝阴寒杂气;青城掌院成功布下了小型的“引流”与“沉淀”复合阵法模型,虽然效果微弱,却验证了思路可行;苗疆蛊师培育的几只杂交蛊虫,对吴道模拟出的一缕稀薄冥河气息,果然表现出不同寻常的“食欲”……
吴道与崔三藤更是多次深入感应那处水下节点,尝试以最温和的灵觉接触,了解那阴影的特性与节点自身的抵抗机制。他们发现,节点自身的力量虽然被堵塞,却依然顽强地试图“净化”和“排斥”阴影,只是力有未逮。而阴影也并非铁板一块,其内部似乎存在着细微的能量流动与强弱区域。
第三日清晨,碧雾开始缓缓消散。而“定波号”上的众人,眼中已没有了最初的迷茫与沉重。南海的血战与牺牲,化作了沉重的责任与经验;归途的这场意外“雾遇”与发现,则带来了新的希望与方向。
当最后一丝碧雾融入初升的阳光,海面重现蔚蓝。“定波号”重新起航,但航向略作调整,并未直接返回东海,而是朝着更西方的某片古老海域驶去——那里,《南海水文图录》上标记的一处相对安全的“浅层遗迹”,或许能提供净化那处半污染节点所需的某些材料或知识。
风帆鼓荡,海鸥重新盘旋。甲板上,众人或演练,或交流,或静静调息,气氛沉凝中透着勃勃生机。
吴道与崔三藤依旧并肩立在船首,望着前方无垠碧波。
“道哥,你说那处节点,会是孤例吗?”崔三藤轻声问。
吴道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恐非孤例。四海之下,类似被冥河悄然渗透、却因各种原因尚未全面爆发的‘暗伤’,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南海此雾,是警示,也是机缘。让我等看到了另一条路——未必总要等到疮痈化脓、不得不剜肉剔骨时再动手。或许,可以在其尚未恶化时,便尝试‘疏导’、‘化解’,甚至……‘转化利用’。”
他转过头,看向崔三藤,眼中映着海天之光:“前路漫漫,凶险未减。但至少,我们不再只是被动迎战了。”
崔三藤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额间莲印清辉流转,与海天同色。
船行西方,前方,是更古老的波涛,与深藏于时光下的秘密。
(第三百三十七章 碧波晨雾悟玄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