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饿!”
小男孩瞪大眼睛看着旁边的妇人。
他看着八岁上下,穿着一身破旧的袄子,甚至还能看见里面发黄的旧棉絮。
只要是肌肤裸露出来的地方,都有一层厚厚的腻子,手上更是沾着草木灰和木炭,一看就是经常在火炉旁扒拉。
“饿就吃雪!找娘有什么用!”
裴氏撇了儿子一眼,没好气的说。
“吃雪不顶饿......儿真的好饿!”
铁栓捂着咕噜作响的肚子,感觉心肺都在灼烧。
“阿娘~”
“饿就憋着,家里又没有粮食,我上哪给你弄吃的去!”
裴氏翻了个白眼。
“我想吃东西,呜呜呜......”
见亲娘这么无情,铁栓仰着头哇哇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吃吃吃,就知道吃!老娘不也饿着肚子,你看我哭了吗?”
“爹......”
铁栓转头看向亲爹。
“我也没有粮食!”
牛大摊了摊手,他也饿得慌好吗?
“呜呜呜......”
这下铁栓哭得更大声了,哭声里甚至充斥着绝望的气息。
“谁有粮食就找谁哭去啊!我跟你爹自己都饿着呢!”
裴氏说着,意有所指的看向弟媳妇——洪氏。
“二婶娘...铁栓饿!”
牛铁栓顿时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哭声一止,眼巴巴的看向洪氏。
“你爹娘都不管你,我哪管得了啊!再说了,我也饿着肚子呢!”
洪氏没好气说,大哥和大嫂也忒不要脸了。
“你的口粮都被你娘偷吃了,你该找她要!”
小孩子经不起忽悠,加上这会都饿得没理智了。
听见这话,铁栓顿时转头,一脸控诉的看向裴氏:
“娘,你真吃了我的口粮?”
“你连亲娘的话都不信,信一个外人的话?”
见儿子的眼里还有怨恨,裴氏心一梗。
“我......”,所以谁才是对的?
铁栓转着奶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哇哇大哭了起来。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呜呜呜......”
“大嫂、二嫂,你们何必为难一个孩子呢!”
牛三忍不住叹气,二嫂也就算了,大嫂可是亲娘,也这样对孩子。
“铁栓,快过来,小叔叔给你吃的”
牛三说着,对小侄子招了招手。
“真的?铁栓真的好饿......”
“真的,不骗你!”
“说的倒轻巧,刚才你怎么不站出来啊!”
洪氏嗤笑一声,就老三会装好人。
没有理会洪氏的阴阳怪气,牛三从兜里掏出一块菜饼子出来,掰下一小块给铁栓。
这是树皮磨成粉末,混合着野菜干揉成的饼子,散发这一股酸涩味,没有一点粮食的香味,但是能哄一下肚皮。
家里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大嫂和二嫂为着分饭的问题,已经吵了好几回了,甚至大打出手。
所以两天前,就把最后剩下的树皮粉和野菜分了。
东西是按人头分的,在二嫂的坚持下,铁栓一个小孩子,能分到的确实比大人小一些。
大嫂又是个嘴馋的,不仅把自己那份吃了,还吃了儿子的一点口粮。
所以二哥二嫂还剩下一点饼子,他也还剩下一点。
只有大房一家,全进肚子了。
大嫂气不过分食物的事情,如今便撺掇着铁栓跟二嫂闹。
“大嫂,不是弟媳妇多嘴,你怎么能吃铁栓的口粮呢?”
“人家爹娘都是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给孩子吃,到了大嫂这里,却是反过来的,自己把孩子的口粮吃了!”
“铁栓,你娘可是一点都没考虑你,可见她是一点都不疼你的。”
“如今她这么对你,等她老了,你也不让她吃饭,让她尝尝滋味!”
洪氏一边剔着牙,一边阴阳怪气的说。
“洪春丫!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咱们母子之见的感情!”
裴氏气得豁然站起身来,伸手愤怒的指着洪氏。
她还指望铁栓养老呢,若是孩子真信了这婆娘的鬼话,这儿子岂不是白养了?
“既只是挑拨离间而已,那你急什么?”
“就怕不小心说出来你的心里话,恼羞成怒了,啧啧啧......”
“住口!”
“哟!既然敢做,还不让别人的说了?”
“铁栓,你看看你娘,多虚伪啊!”
“咱家可是没有粮食了,若是你娘哪天饿极了,说不准就把比换了吃了,你怕不怕?”
“住口!我让你住口!”
裴氏下意识的看向儿子,只见铁栓瞪大眼睛看着她,眼里还有些害怕。
裴氏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铁栓,你别听她胡说,阿娘就你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不疼你,她是要挑拨咱们母子之间的感情呢?”
“那阿娘为什么把我的口粮吃了?”
铁栓珍惜的嚼着嘴里的菜饼子,一脸木然的看着裴氏。
“我......”
裴氏顿住了,不知道要如何辩解,她当时太饿了......
“可见阿娘真的不疼儿子!”
铁栓看着亲娘,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嘴巴尝到了咸味,混合着菜饼子,一块吞了下去。
“若是阿奶在就好了,她最疼我了,肯定不会把我的饼子给吃了......”
说起牛母,大家一时都沉默了。
家里的粮食越来越少,为了省下一点口粮,留给孩子们吃,牛母活活把自己饿死了。
临走之前,手里还攥着省下来的菜饼子,说要留给乖孙吃。
过了好一会,洪氏才又看向铁栓:
“铁栓,看到了吧,这就是你阿娘,她只顾着自己呢,你阿奶都把口粮留给你,你娘就把它吃了......”
洪氏还没说完,裴氏就冲了过来。
“洪春丫!老娘跟你拼了!”
像是突然找到了突破口,裴氏面目狰狞的掐住了洪氏的脖子,像是要把人掐死一般。
一伙人都惊呆了,离得最近的牛大和牛二纷纷去救场。
好一会,才把厮打中的两人分开了。
“都快饿死了,还要打架,你们可真行!”
牛二依赖你无语,本来这是妇人只见的事情,他不准备参与的。
谁知道竟然越闹越过分,都要出人命了。
“还有这精神,去找点吃的回来不行吗?本事没有,屁事一堆!”
牛二叹气,这都什么时候了。
明天的口粮都不知道在哪呢,说不准没几天,大家就都饿死了,还有空内斗。
“还不是大哥和大嫂不要脸,自个把孩子的口粮给吃了,如今就来怪赖别人,还要我把自己的口粮给出去,这怎么可能?”
洪氏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这两口子以前就不要脸,如今是越发的没脸没皮了。
她自己都快饿死了,怎么可能会替别人养儿子?
再说了,她也养不起啊!
“弟妹,你这是什么话,我和你大嫂怎么就不要脸了?”
牛大有些不高兴,这是什么态度嘛。
怎么说他也是大哥!
长兄为父,连二弟都得听他的,如今竟被个女人教训了!
“谁不要脸谁清楚!”
洪氏不屑的撇了撇嘴,她最看不惯牛大这副虚伪的样子。
牛吹的响震天,本事屁都没有,还看不起女人。
“行了!你们都别吵了!我要出去找吃的了,你们自便吧!”
牛三不耐烦的吼道。
说完,把手里的菜饼子又掰了一点下来递给铁栓,便提着大刀出了窑洞门口。
这大刀还是从那些死去的官兵手上扒拉下来的,此前他一直用的是柴刀。
出了窑洞门口,看着外面白茫茫的大雪,牛三有一瞬间的茫然。
这要去哪里找吃的呢?
早在大雪初期,野菜就被挖完了,野菜根都没剩下。
那时候,大家都吃着雪地里挖来的黑乎乎的菜叶和菜埂子。
被雪打过后的野菜,解冻后就是烂乎乎的一团。
至于秋天晒干、保存好的蔬菜,大伙都不怎么舍不得吃。
再说了,如今这么厚的雪层,也挖不动啊!
附近的树皮也快绝迹了,如今是真的没吃的了。
可是他留在窑洞里,也是等死啊!
出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吧?
万一让他捡着便宜了呢?
这样想这,牛三终于迈出了第一步,向村口走去。
村里是别想了,他还是去附近的林子里看看吧,哪怕捡到一只死老鼠呢,虽然知道这不现实。
“五谷?你这是上哪去?”
远远的,见一个人影在雪地里挪动着,看着还有点眼熟。
牛三快步追了上去,走近了,才发现是菜五谷。
都是一个村的年轻人,平时多有来往。
当初杜若建房子的时候,他们俩一个是施工队的队长,一个是后勤小队的队长,自然是熟识的。
“呼!三哥,你是要吓死我吗?”
蔡五谷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膛,突然被叫住,他还以为碰到什么贼人了。
“你小子干啥呢?神秘兮兮的!这都能被吓到,不会是干了什么亏心事吧?”
牛三狐疑打量了蔡五谷一眼,越发觉得这里面有事。
“没...没有!”
“没有?那你这是上哪去?”
“我......”。
蔡五谷卡壳了,他是个老实人,撒谎一直瞒不住人。
不然当初也不看鬼迷心窍,看上陆姨娘了。
后来陆姨娘不见了,他还伤心了好久,若不是他娘死命拦着,指定要出去找人了。
“你小子,还不快从实招来!”
“是...是杜姐让我去办点事,其他就真不能说了!”
蔡五谷一脸为难,他不能对不起杜姐的啊!
“这样啊......那我陪你一块去吧!看你这样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办成呢,我去搭把手!”
想到杜若的性格,牛三心里突然有理主意。
野外是没吃的了,但是杜若家肯定有啊!
只要他能得到杜姐的青眼,给她跑跑腿,肯定能换到吃的。
当下也不问蔡五谷去干嘛了,只说是去帮忙的。
“啊?”
蔡五谷一脸懵的看着牛三,事情怎么突然发展成这样了?
“啊什么?前面带路啊!我跟你一起去,放心!俺肯定不抢你的功劳。”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就这么说定了!”
牛三说着,便勾着蔡五谷的肩膀向前走去,大有赖上他的意思。
“还是你能保证,你一个人就能把事情办好?”
见蔡五谷还是有些抗拒,牛三问他。
“我...那好吧!咱们快点走吧!”,他还真不能保证。
他娘本来是想找个人陪他一起去的。
但是二哥的胳膊被砍了一刀,正在家休养呢,大嫂又不让大哥出门。
其他的亲戚也没剩下几个了,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不敢离开,所以他只好自己去了。
如今牛三来了,倒也正好。
很快,两人就消失在村口。
......
辉山登记处后院,姜格和几个亲信盘坐在炕上愁眉苦脸。
“大哥,咱们如今咋办啊?手底下的人都跑光了!”
陈大夯灌了一口热水,有些气闷的说。
他原先是姜格手下的火长,管着十多个士兵,如今都跑完了。
“这也不能怪他们吧?都快饿死了,谁还管什么忠心不忠心的,朝廷又不给他们发粮!”
石墩子忍不住反驳道。
他是跟在姜哥身边的一个老兵,说是将士,其实更像是姜格的私兵。
他很理解这些跑路的底层士兵。
但多数人投军,特别是底层人被抓来服兵役的。
其实都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想法,毕竟那些东西距离他们太遥远了。
军功,特别是大的军功,是那么容易挣到的?
就算拼着老命,立下一点功劳,你还得祈祷上官是个好人。
不然你的军功,就会变成某某后辈的,跟你可没什么关系。
所以他们唯一的愿望便是:能在战场上活下来,能回去见见妻儿老母。
若是军营的伙食还不错,那就更好了。
但就算是这么简单的愿望,也只有极少数人能实现,绝大多数人都永远留在了战场上。
朝廷早就发不出军粮了,都是靠姜格到处筹措,跟大户们“借”粮,苦苦支撑着。
如今也维持不下去了,已经几天揭不开锅了。
将士们为了活命,能不跑路吗?
“墩子说得对,这事怪不了将士们,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呼?”
孙五斤赞同的点了点头。
他原先是军营里的“队正”,手底下有五十多号人,说起来官职比陈大夯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