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碎银般倾泻在余杭城临湖的二楼客房,窗棂半开,晚风携着西湖的湿润水汽拂入,吹动案上摊开的古籍书页,发出“沙沙”的轻响。
风挽歌与张灵渊相对而坐,中间的白瓷茶盏里,碧螺春的嫩芽还在缓缓舒展,茶汤泛着淡绿的光晕,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人眉宇间的些许沉郁。
风挽歌指尖轻轻搭在膝上的伏羲琴锦袋上,琴身的温润透过布料传来,像是在无声地安抚他心底未散的波澜。
连日来的休养虽让他经脉的损伤渐愈,可梧桐巷那扇深褐色木门关上的瞬间。
父母疑惑的眼神、母亲织的浅灰色毛衣穿在邻居孩童身上的画面,仍像细密的针,时不时刺得他心口发疼。
他垂眸看着茶盏里自己的倒影,轻声开口:“灵渊,你之前说龙虎山雷法讲究‘刚柔并济’,我总觉得,这‘柔’字,比‘刚’更难参透。”
张灵渊正握着一枚雷纹玉佩摩挲,闻言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却又很快柔和下来。
他知道师兄还没从删除父母记忆的事里完全走出来,这场论道,既是切磋术法,也是帮师兄散心。
他将玉佩放在案上,指尖蘸了点茶水,在桌面画出一道扭曲的雷纹:“师兄说得对。”
“我七岁刚入龙虎山时,师父教我引雷,我总想着把雷力催到最猛,结果第一次练《五雷正法》,就被反噬的雷劲劈中了左肩,至今还留着块淡青色的疤。”
他抬手扯下衣领,露出左肩一块浅浅的印记,语气里带着点少年人的自嘲:“后来师父才告诉我,雷法的‘刚’是破邪的锋芒,‘柔’是控力的心神。”
“就像上次在浊音阁,我那记‘五雷正法·诛邪’,若不是你用琴音先荡开浊气,我强行引雷,恐怕会波及洞窟外的凡人。”
风挽歌指尖微顿,想起当时洞窟内雷光与琴音交织的画面。
嘴角终于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你倒记得清楚。其实琴音也需借外力相辅相成,上次在雷峰塔弹《韶》乐,若不是借了塔的气场放大音律,也未必能那么快捕捉到谢流影的灵韵。”
他说着,也蘸了点茶水,在张灵渊画的雷纹旁,画了一道蜿蜒的音波纹路。
雷纹刚劲如剑,音波柔婉如流水,两道纹路在桌面交汇时,竟奇异地融合成一个小小的太极图案。
“你看,”
风挽歌指着图案,“雷法的‘刚’能破局,琴音的‘柔’能化势,就像这太极,少了哪一方都不行。之前对抗悲惘先生,若不是你用雷法缠住他,我也没机会凝聚琴音的杀招。”
张灵渊眼睛一亮,伸手在桌面轻轻一点,那道雷纹突然亮起微弱的电光。
顺着音波纹路游走,竟在图案中心凝成一个小小的雷球:“师兄这话点醒我了!我之前总想着用雷法硬撼,却没想过,若能借琴音引导雷力,说不定能让雷法的精准度再提三分。”
“比如下次遇到邪祟,你用琴音锁定它的灵韵,我再引雷劈击,就不会像上次那样,误劈了浊音阁的石柱。”
风挽歌笑着点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凉意:“你这想法可行。不过琴音引导雷力时,需注意灵力的频率要同步,不然会互相冲撞。”
“我之前试过用《破妄曲》配合你的雷法,发现当琴音频率调到2000赫兹时,雷力的穿透力最强,刚好能破开大部分邪祟的护体浊气。”
“2000赫兹?”
张灵渊皱着眉回忆,“我记得上次在博物馆,谢流影干扰声波传感器用的就是这个频率!这小子,竟然还偷学我们的术法频率?”
他说着,指尖的电光又亮了几分,显然对谢流影的行径仍有些愤懑。
风挽歌的眼神暗了暗,想起谢流影留下的那张卡片,“下次可约手谈一局”的字迹仿佛还在眼前。
他轻轻摇头:“那不是偷学,是他的【镜花水月】本就能复制灵韵频率,不过这也说明,他的能力并非无懈可击。”
“只要我们能找到他灵韵的独特频率,就能提前预判他的动作。”
两人正说着,窗外的晚风忽然变了方向,原本拂向室内的风,竟硬生生转了个弯,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张灵渊最先察觉不对,他猛地站起身,指尖电光暴涨,警惕地看向窗口:“谁?!”
风挽歌也瞬间收敛心神,灵觉如同细密的网,迅速扩散开来。
他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极淡的灵韵正悄然靠近,那灵韵时而如水般柔滑,时而如石般沉稳,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谢流影的灵韵!
就在这时,窗台上忽然多了一物,仿佛是被风轻轻放下的。
那是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的八音盒,紫檀木的盒身雕着缠枝莲纹,纹路细腻得连花瓣的脉络都清晰可见,盒盖上嵌着一颗小小的珍珠,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没等两人有所动作,八音盒的盒盖“咔嗒”一声自动打开,里面的黄铜机括开始缓缓运转。
不同于寻常八音盒的清脆声响,这段旋律竟没有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像无数根无形的丝线,直接钻入两人的识海之中。
音符跳跃间,带着一种诡异的空灵,既像是深山古寺的钟声,又像是深海鲛人的吟唱,繁复的旋律层层叠叠,却又丝毫不显杂乱。
风挽歌瞳孔微缩,他试图用琴音打断这旋律,可指尖刚触到伏羲琴,就发现这段旋律竟与他的识海产生了微弱的共鸣,根本无法强行阻断。
他只能凝神细听,看着那些音符在识海中逐渐编织成一段清晰的文字:
“风先生,别来无恙。闻君得良友相伴,雷音正气,涤荡浊氛,可喜可贺。忆昔雷峰塔下,《韶》乐温润,弟曾有幸以灵韵相和,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然雅乐需奇珍相伴,方不辜负这良辰明月,余杭博物院镇海楼顶,藏有宋代‘玉龙弦音壶’一具。”
“壶身以和田白玉雕琢,注以清水,便会发出《流水》之韵,其灵韵清越,堪比上古瑶琴,弟心向往之久矣。”
“今宵子时,拟借壶一观,君与龙虎山道友皆可来赴此雅约。”
“若子时过后,壶归于弟手,则弟之琴技幻法,略胜兄台一筹;若壶仍存于镇海楼,则兄台心志灵觉,堪为弟之知音。输赢不论,唯求一乐。”
另,弟闻君近日得一旧相册,内藏儿时忆,想来君对‘真’字,应有更深体悟。若君赴约,弟或可告知一二‘灵韵复刻’之秘,助君寻回些许‘真实’。——影 顿首”
文字消散的瞬间,八音盒的机括也停止了运转,盒盖“啪”地一声合上,仿佛从未打开过。
窗台上的珍珠还在月光下泛着光,可那股属于谢流影的灵韵,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风挽歌僵在原地,指尖微微颤抖,谢流影竟然知道他有那本旧相册!知道他对“真实”的执念!
梧桐巷的记忆再次翻涌上来,母亲缝扣子的手指、父亲修收音机的老茧。
相册里自己举着糖葫芦的笑脸,这些他视若珍宝的“真实”,在谢流影口中,竟成了用来引诱他赴约的筹码。
“师兄!”
张灵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少年已经走到窗台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八音盒,指尖的电光在盒身上扫过。
却没有任何反应,“谢流影这混蛋,竟然还敢来挑衅!”
“他不仅知道你有相册,还知道我在你身边,他到底在暗中观察我们多久了?”
风挽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张灵渊身边,接过八音盒,用灵觉仔细探入。
盒身的紫檀木里,果然藏着一缕极淡的灵韵,那灵韵带着水石变幻的特质,和谢流影在雷峰塔下融入琴音的灵韵分毫不差。
他轻轻摩挲着盒盖上的缠枝莲纹,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铁:“他不是在观察我们,他是在把我们当成‘游戏’的对手。”
“从博物馆的‘九霄环佩’,到天文馆的声波密钥,再到现在的‘玉龙弦音壶’,他每一步都在设计,每一次都在用‘奇珍’和‘执念’做诱饵。”
“那我们就不去!”
张灵渊攥紧拳头,指尖的电光又亮了几分,“他想玩,我们偏不陪他玩!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就算赢了又能怎样?不过是自欺欺人!”
风挽歌却缓缓摇头,将八音盒放在案上,目光落在窗外的月色里。
西湖的水面泛着银辉,远处镇海楼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那座塔楼里,存放着谢流影口中的“玉龙弦音壶”,也藏着谢流影对他的又一次挑衅。
他想起伏羲先祖曾说的“守护的本质,是直面恐惧与执念”,如果他连谢流影的挑战都不敢接,又何谈守护余杭的烟火气,何谈找回那些失去的“真实”?
“不,我们要去。”
风挽歌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他抬手按住张灵渊的肩膀,指尖传来的力量让少年冷静了几分,“他想玩,我们就陪他玩。”
“但这次,规则由我们来定。灵渊,你擅长雷法与阵法,我们提前去镇海楼布防,你在楼顶布下‘九宫雷阵’,用雷纹锁定壶的位置,只要谢流影一碰壶,雷阵就会触发。”
“我则用伏羲琴布下‘音障’,既能阻止他用灵韵复制壶的灵韵,又能在他现身时,用琴音干扰他的识海。”
张灵渊愣了愣,随即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他之前只想着硬撼谢流影,却没想到还能这样布防。他用力点头:“好!就按师兄说的办!我这就去准备雷符,‘九宫雷阵’需要九张引雷符。”
“我还可以在阵眼处放一枚‘惊雷珠’,只要谢流影踏入阵中,保证让他尝尝龙虎山雷法的厉害!”
风挽歌看着少年雀跃的样子,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真切的笑容。
他拿起案上的伏羲琴,轻轻拨动琴弦,一道清澈的音波扩散开来。
驱散了室内残留的些许压抑:“还有,我们得通知龙战组的黎明,让他帮忙疏散镇海楼附近的凡人。谢流影的术法太过诡异,不能让凡人撞见,免得引起恐慌。”
“我这就打电话!”
张灵渊说着,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拨号。电话接通的瞬间,他语气急促却条理清晰:“黎明哥,我是张灵渊!”
“谢流影再次出现了,他要在今晚子时偷余杭博物院镇海楼的‘玉龙弦音壶’,我们需要你帮忙疏散博物馆周围的居民,避免凡人发现异常……”
风挽歌走到窗边,抬头看向夜空。月色依旧明亮,可他知道,今晚的博物馆,注定不会平静。
他轻轻抚摸着伏羲琴的琴身,在心里默念:谢流影,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肆意摆布。无论是玉龙弦音壶,还是我心中的“真实”,都不会让你轻易夺走。
客房内,张灵渊还在和黎明沟通细节,声音里满是战意。
窗外,晚风再次拂过,带着西湖的水汽,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谢流影的灵韵。
仿佛在回应这场即将到来的月下之约。茶盏里的碧螺春已经凉了,可两人心中的火焰,却在这一刻,熊熊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