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揉皱的墨绒,沉沉压在穆大陆的海岸线上。
浪潮退得极缓,带着海水特有的咸涩潮气,
一寸寸啃噬着裸露的滩涂。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切割成细碎的银片,勉强落在黏着湿泥的礁石上,映出些凹凸不平的光斑,倒像是谁在暗处睁着无数只眼睛。
港口的吊臂在夜色里成了狰狞的剪影,锈迹斑斑的铁架上挂着几缕残破的渔网,被晚风卷得猎猎作响,像是亡魂在低低呜咽。
退潮后的滩涂泛着青灰色的光,踩上去能听见“咕叽”的闷响,淤泥里混着碎贝壳与不知名的鱼骨,偶尔有几只小螃蟹慌不择路地钻进洞穴,搅起一圈圈细微波纹,旋即又被死寂吞没。
“嗤——”
一声短促的气阀声划破寂静。七八个身着黑色战术服的人影从码头仓库的阴影里滑出来,作战靴踩在布满青苔的石板路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闷响。
为首的男人抬手按了按耳麦,战术手电的光束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扫过,能看见他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滚动着吐出两个字:“坐标。”
“头,A区三号泊位,水深两米三,落潮还能维持四十分钟。”耳麦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
一个瘦高个队员蹲在滩涂边缘,手里的探测仪正发出微弱的蜂鸣,“这鬼地方的淤泥黏度超标,重型设备开不进来,只能靠手。”
被称作“头”的男人——老鬼,抬手看了眼腕上的军用手表,表盘的荧光映出他眼底的冷光:“动作快点,涨潮前必须撤离。”他的声音像磨砂纸擦过钢板……
“老五,把水下推进器备好;瘦猴,无人机升空警戒,半径三公里内有任何动静立刻报。”
“收到!”
黑暗里瞬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被叫做瘦猴的队员动作极快地组装起无人机,螺旋桨转动的嗡鸣被海风打散,很快融入潮声里。
老五则扛着两个充气浮筒跪在水边,手指在阀门上灵活地操作着,橡胶充气的嘶嘶声中,浮筒渐渐鼓成两个黝黑的椭圆。
老鬼蹲下身,指尖戳了戳滩涂表面的淤泥,黏腻的泥浆立刻漫过指节,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猛地抽回手,在战术裤上蹭了蹭,低声骂道:“这鬼地方比情报里说的更邪门,注意脚下,别踩进深沟里。”
“头,探测器有反应了!”瘦猴突然压低声音喊起来,手里的屏幕上跳动着强烈的红色信号,“就在前面五米,深度一米二,是个大家伙!”
老鬼猛地起身,战术手电的光束瞬间扫过去。滩涂深处果然有块不规则的黑影,比周围的淤泥颜色更深,边缘处隐约能看见金属特有的冷光。
他打了个手势,队员们立刻呈扇形散开,抽出腰间的折叠铲开始清理周围的淤泥,动作快得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猎豹。
“哐当——”
不知是谁的铲子撞到了硬物,一声脆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老鬼立刻抬手示意停下,自己匍匐着爬过去,指尖在那处黑影上摸了摸,触感冰凉坚硬,边缘有流畅的弧形线条,像是某种精密的铸造工艺。
“是金属外壳,”他皱着眉起身,“拿撬棍来。”
两个队员立刻递上裹着防滑布的撬棍,八根手臂同时发力,只听“吱呀”一声闷响,那黑影被撬起一道缝隙。
月光恰好从云缝里漏下来,照亮了缝隙里的景象——那是一座宛若钢铁般的漆黑棺材……
“找到了!找到了!”老五突然嘶吼起来,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他的手掌按在棺木上,能感觉到木材特有的温润感,“这玩意儿就是雇主说的黑棺?妈的,摸起来比装甲车还硬!”
“闭嘴!”老鬼低喝一声,踹了他一脚,“忘了规矩?”
老五立刻捂住嘴,眼里的兴奋却丝毫未减。
“头,这……”旁边的瘦猴咽了口唾沫,“看着有点邪门啊,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少废话。”老鬼从战术背心里摸出个金属盒子,“雇主付了三千万,只让我们把这东西完整带回去,别的不用管。”
“快!搭绳索!”老鬼抹了把脸,汗水混着泥浆在他脸上冲出两道沟壑,“落潮时间只剩二十分钟,涨潮前必须把这东西弄到车上!”
队员们立刻抛出高强度尼龙绳,将黑棺缠了三圈,八个人抓住绳索的两端,老鬼喊着号子:“一——二——三!起!”
肌肉紧绷的闷响与绳索的拉伸声混在一起,黑棺被缓缓拽离滩涂,底部的淤泥被带起一道长长的痕迹,像是拖曳的血痕。这棺木比想象中重得多,八个壮汉每走一步都要陷进淤泥半尺,作战靴里灌满了泥浆,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
“这玩意儿真他妈沉!”瘦猴喘着粗气,他的肩膀被绳索勒出红痕,“里面装的是金砖还是尸体?我看比坦克还重!”
“管他装的什么,”老鬼咬着牙发力,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送到地方就行。记住,路上谁也不许打开看,违者按规矩处理。”
码头尽头停着一辆改装过的重型卡车,车厢里铺着厚厚的缓冲垫。
众人合力将黑棺推上车,老鬼亲自检查了固定装置,又在棺木上盖了层防水布,才跳下车抹了把脸。
“头,这就完了?”老五凑过来,眼里满是好奇,“雇主到底是谁啊,花三千万买口棺材?”
“开车。”老鬼突然喊道,声音有些发紧,“立刻离开这里。”
…………
卡车碾过海岸线的碎石路时,轮胎碾过尖锐的贝壳,发出“咯吱”的碎裂声。车厢里的黑棺又开始震动了,这次比之前更剧烈,帆布下的轮廓像心跳般起伏,连卡车钢板都跟着嗡嗡共振。
老五握着方向盘的手沁出冷汗,战术手套的防滑纹已经被汗水浸透……
“头,这玩意儿真邪门。”老五的声音发紧,喉结上下滚动,“刚才在港口,我听见它里面有动静……”
老鬼靠在副驾驶座上,指尖摩挲着枪柄上的防滑纹路。窗外的穆大陆荒野沉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稀疏的灌木丛被车灯照出扭曲的影子……
“闭嘴开车。”老鬼的声音压得很低,视线却没离开窗外。
他看见路边的岩石上蹲着几只夜枭,那些鸟的眼睛在车灯下泛着红光,却一声不叫,只是死死盯着卡车车厢,像是在看守什么猎物。
突然,“嗤啦——”两声刺耳的摩擦音。卡车前轮像是碾过了烧红的铁丝,车身猛地往左侧倾斜,老五猛打方向盘,轮胎在碎石路上划出两道火星,最终“哐当”一声撞在路边的礁石上才停下。
车厢里的黑棺发出巨响,帆布被掀飞一角,露出底下漆黑的棺身,上面刻着的蛇形花纹在车灯下闪了闪,像是活了过来。
“操!”老五拽起对讲机嘶吼,战术靴重重踹在车门上,“左前轮爆了!不是钉子,全员准备战斗!”
老鬼推开车门的瞬间,战术靴踩碎了一块带血的兽骨。
他抬头望去,七八个队员已经从车厢两侧散开,手里的自动步枪对准前方,战术手电的光束在黑暗里交织成网,照亮了三十米外站着的人影。
“下来的人听着!”老鬼举着改装过的突击步枪,枪口的消音器在夜里泛着冷光,“道上的规矩懂不懂?这单子我们接了,想抢食?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够不够硬!”
光束的尽头,六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并排站着,风衣的下摆被夜风卷得猎猎作响,露出底下黑色的作战裤和绑腿。
他们手里没拿枪,只有最左边的男人背着一把银柄长刀,刀鞘上镶着几颗暗绿色的宝石,中间两人握着十字弩,箭簇在光线下泛着哑光——那是淬了麻痹毒素的标志。
老鬼眯起眼,他认得那种风衣料子,刀枪难入。但这群人太安静了,连呼吸声都压得极低,站在那里像六尊没有生气的石像。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六个男人中间挤出来。老鬼的手电光束立刻扫过去,光柱落在那身影上的刹那,他的手指猛地扣紧了扳机。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女孩。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外套罩在身上,袖口磨出了毛边,里面的白色衬衫领口歪着,黑色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黑色短裙刚过膝盖,露出底下穿着黑色裤袜的小腿,右腿的裤袜破了个洞,能看见里面淡粉色的皮肤。
最扎眼的是她的头——纯黑色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抿紧的嘴唇,而面具顶端竖着一对毛茸茸的兔耳,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是基因改造体,不知道是原体还是后裔”
老鬼的队员里,负责情报的瘦猴突然开口,他的左手腕上露出鳞片——那是他年轻时留下的……
在上世纪因为基因改造的盛行,这并不多见,自己的队员也有一些兽化的特征……
老五失声喊道,手里的枪差点掉在地上:“这他妈是哪来的小孩?现在改玩童军了?”
女孩没理会他的嘲讽,面具后的视线径直越过人群,落在卡车车厢上。她的声音很轻,却像裹着冰碴子,穿透了风声和队员们的呼吸声:“把棺材给我。”
“你他妈谁啊?”老五忍不住骂道,往前踏了一步,枪托重重砸在掌心,“小屁孩别在这捣乱,不然把你耳朵揪下来当纪念品!”
“不然怎样?”女孩歪了歪头,头顶的兔耳抖了抖,像是抖掉了粘在上面的沙粒。她往前迈了两步,黑色的小皮鞋踩在碎石上,发出“咔哒”的轻响,那双兔耳随着步伐微微晃动,耳廓内侧泛着极淡的粉色。
六个穿风衣的男人立刻跟上,形成一道半弧形的屏障,将女孩护在中间。最右边的男人抬手按在腰间……
“等等。”老鬼突然抬手按住老五的枪,枪口往下压了两寸,“你是‘红手’派来的?还是‘蛇瞳’的人?”
他知道自己的雇主在道上树敌不少,但派个孩子来抢货,这太反常了。
女孩没回答,细瘦的手指指向卡车车厢,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里面的东西不属于你们,也不属于买它的人。放它出来,或者,我自己动手。”
“口气倒不小。”老鬼冷笑一声,挥手示意队员散开,“兄弟们,给她露两手,让这小丫头知道抢‘铁手’的货,得……”
话没说完,他突然听见队员们的呼吸声变了。
五个举着枪的队员保持着瞄准的姿势,手臂却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脸上的表情从警惕变成惊恐,瞳孔一点点放大,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站在最前面的瘦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手里的枪“啪嗒”掉在地上,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气管。
“怎么回事?”老鬼猛地回头,视线扫过那六个穿风衣的男人——他们依旧站在原地,连眼神都没变过,甚至没人看队员们一眼。
“你做了什么?”老鬼的枪口重新对准女孩,突击步枪的保险栓“咔”地弹开,“是你搞的鬼?”
女孩轻轻歪头,头顶的兔耳又抖了抖,面具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他们只是睡着了。”
她往前又走了一步,黑色的裙摆在夜风中轻轻摆动,“我说了,不想伤人。”
老鬼的后背突然渗出冷汗。他看见瘦猴的眼皮慢慢合上,身体直挺挺地倒下去,却在接触地面的前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轻轻放在了地上。
另外四个队员也一样,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一个个失去意识,却毫发无伤。
女孩的脚步顿了顿,兔耳微微垂下。老鬼注意到她握着拳头的手指在颤抖……
“别逼我动手。”她的声音沉了些,面具后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卡车车厢,落在那口黑棺上……
老鬼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接活时雇主的样子——一个裹在黑袍里的男人,说话时喉咙里像卡着沙子,只说要把黑棺送到“血港”的三号仓库,却没说里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