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窗纸上蒙着层淡青的雾，林晚秋就被灶间的动静惊醒。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炕边的空位已经凉了，只有叠得方方正正的军大衣搭在椅背上，衣角还沾着昨晚的霜气。
“沉舟？” 她轻声喊了句，没听见回应，披了件棉袄就往灶间走。刚拐过门框，就看见陆沉舟正蹲在灶台前，手里拿着根烧火棍拨弄着灶膛里的柴火，军裤膝盖处沾了圈黑灰，侧脸在跳动的火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怎么起这么早？” 林晚秋走过去，从墙上取下围裙系上，“不是说好了今天休半天假，让你多睡会儿吗？”
陆沉舟抬头，眼里带着点刚醒的惺忪，嘴角却勾着笑：“想着给你和冬冬做顿像样的早饭，昨天跟炊事班老王学了煮小米粥，说要先把米泡半个时辰，再用文火慢熬才香。” 他指了指灶台上的粗瓷盆，里面的小米粒泡得发胀，清水都染成了淡黄色，“你看，我凌晨四点就泡上了，应该差不多了。”
林晚秋心里一暖，走过去掀开锅盖，一股淡淡的米香飘了出来。她用勺子搅了搅，小米已经煮得开花，粥水浓稠得能挂在勺边：“你还挺有天赋，第一次煮就这么好。对了，冬冬呢？还没醒？”
“没呢，” 陆沉舟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刚才去看了，小胳膊小腿都露在外面，我给掖了掖被角，让他再睡会儿，难得不用早起去夜校。” 他顿了顿，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用油纸包着的红糖，“昨天跟供销社的老李打招呼留的，说给你冲红糖水喝，你最近总熬夜缝衣裳，补补身子。”
林晚秋看着那几块红糖，眼眶有点发热。这年代红糖金贵，凭票供应不说，还得赶早去抢，平时家里只有冬冬感冒发烧时，她才舍得拿出来冲半杯。她捏起一小块放进粥里，搅了搅，清甜的香气瞬间漫开来：“够了够了，留着给冬冬冲鸡蛋水吧，我不用这么金贵。”
“听我的。” 陆沉舟按住她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你跟我这几年，没享过几天福，怀冬冬的时候连块像样的点心都没吃过，现在日子好点了，该补的得补上。” 他说着，从灶台上拿起个搪瓷缸，倒了半缸热水，又放了块红糖进去，递到林晚秋手里，“先暖暖手，别冻着。”
林晚秋捧着温热的搪瓷缸，指尖传来的暖意顺着胳膊蔓延到心口。她低头看着缸里慢慢融化的红糖，想起前世在互联网公司当社畜时，每天早上喝的都是速溶咖啡，冷得像冰的写字楼里，从来没人会为她煮一杯温热的红糖水。而现在，在这个物资匮乏的七十年代，在这间飘着柴火味的小灶间，她却尝到了比咖啡更暖的甜。
“对了，” 陆沉舟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里屋拿出个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布票和几块钱，“昨天去后勤处领了这个月的津贴，一共二十七块五，还有五尺布票，今天去供销社，给你扯块花布做件新棉袄，再给冬冬买条棉裤，他那条都短了，脚踝都露在外面。”
林晚秋看着那叠钱和布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陆沉舟一个月的津贴，除了寄给乡下的陆老太五块，剩下的大多都花在她和冬冬身上，自己的军衣磨破了也舍不得换，总是让她缝缝补补。她把布票推回去：“布票你留着吧，我去年做的棉袄还能穿，冬冬的棉裤我用旧棉袄改改就行，不用新买。你那件作训服的肘部都磨破了，该扯块布补补，总不能让战士们看见营长穿破衣裳。”
“我的不用急，” 陆沉舟把布票又推回来，语气坚定，“作训服有好几件换着穿，破了缝缝还能穿。你不一样，你现在要去夜校上课，还要帮卫生所熬制青霉菌汁液，总穿旧衣裳不像样。再说，咱们冬冬也该有件新衣裳了，上次去公社，他盯着人家小孩的花棉裤看了好半天，都没好意思跟我说。”
林晚秋想起上次去公社的情景，冬冬确实盯着隔壁王婶家孩子的棉裤看了很久，那棉裤是用粉色的碎花布做的，上面还绣着个小兔子。当时她问冬冬想不想要，孩子却摇着头说 “娘做的棉袄最好看”，现在想来，心里酸酸的。
“行，听你的。” 她不再推辞，把布票收进木匣子，“那咱们买块浅蓝色的布，给你做件新衬衫，再买块小花布给冬冬做棉裤，剩下的布我做件罩衫，这样划算。”
陆沉舟笑着点头：“都听你的，你看着办就行。”
这时，里屋传来冬冬的哭声，林晚秋赶紧放下搪瓷缸跑过去。只见冬冬坐在炕上，揉着眼睛哭，小脸上还带着刚醒的委屈：“娘，爹呢？我要爹！”
“爹在呢！” 陆沉舟快步走过来，一把把冬冬抱起来，举过头顶，“男子汉怎么还哭鼻子？是不是梦见红烧肉了？”
冬冬被举得咯咯笑，小手紧紧抓着陆沉舟的衣领：“爹，今天真的有红烧肉吃吗？我昨天梦见吃了一大块，油都流到下巴上了！”
“有，肯定有！” 陆沉舟把冬冬放在炕上，刮了刮他的小鼻子，“爹昨天跟炊事班老王说了，让他中午留一大碗，咱们回家热了吃。不过现在得先吃早饭，你娘煮的小米粥，还有你爱吃的煮鸡蛋。”
林晚秋端着碗粥走进来，后面跟着端着鸡蛋的陆沉舟。冬冬坐在小桌前，看着碗里的煮鸡蛋，眼睛都亮了：“娘，今天怎么有鸡蛋吃？是不是因为爹休年假呀？”
“是呀，” 林晚秋帮冬冬剥着鸡蛋壳，把剥好的鸡蛋递给他，“你爹特意跟炊事班要的，说给你补补身子，让你长得高高的，以后跟你爹一样当解放军。”
冬冬咬了一大口鸡蛋，蛋黄沾在嘴角，含糊不清地说：“我以后要当解放军，还要保护娘和爹！”
陆沉舟看着儿子的模样，笑得眼角都皱了起来。他端起碗，喝了口小米粥，粥里带着淡淡的红糖味，暖得胃里舒服极了。他想起以前在部队，每天早上都是啃冷馒头就咸菜，从来没觉得一顿早饭能这么香，原来不是粥好喝，是因为家里有了牵挂的人。
吃完饭，陆沉舟主动收拾碗筷，林晚秋则在屋里给冬冬穿衣裳。她拿出件洗得发白的棉袄，给冬冬套上，又拿出针线，在棉袄的袖口处缝了块补丁。冬冬看着补丁，有点不开心：“娘，补丁不好看，我想要新棉袄。”
林晚秋摸了摸儿子的头，柔声说：“冬冬乖，等咱们去供销社，给你买块小花布做新棉裤，比补丁好看多了。再说，补丁也不丑呀，你看你爹的军衣上也有补丁，那是解放军叔叔的标志，说明你爹是个勤劳节俭的好营长。”
冬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摸了摸林晚秋的棉袄：“那娘的棉袄也有补丁，娘也是好娘！”
林晚秋笑着把儿子抱起来，在他脸上亲了口：“咱们冬冬真懂事。”
收拾妥当，三人锁上门往公社走。路上的积雪还没化，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陆沉舟把冬冬抱在怀里，另一只手牵着林晚秋，军大衣的下摆扫过积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沉舟，你看前面是不是马大妮？” 林晚秋指着前面的身影，只见马大妮背着个布包，正站在供销社门口张望，看见他们，赶紧挥手：“晚秋，沉舟，你们可来了！我跟我家那口子说好了，今天一起扯布，顺便给我家小石头买双棉鞋，他那双鞋都漏脚趾头了。”
“大妮姐，你也来买布呀？” 林晚秋走过去，笑着说，“正好，咱们一起挑，多个人多双眼睛。”
四人走进供销社，里面的人不多，货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商品，从盐巴、酱油到布匹、鞋袜，都用玻璃柜隔开，上面贴着价格标签。柜台后的售货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见陆沉舟，赶紧热情地打招呼：“陆营长，您来了！昨天老李跟我说您要扯布，我特意把新到的浅蓝色和小花布留着呢，您看看？”
陆沉舟点点头，示意林晚秋过去挑。林晚秋走到柜台前，手指轻轻拂过布匹，浅蓝色的布是斜纹棉，摸起来厚实柔软，适合做衬衫；小花布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小小的梅花，针脚细密，颜色也鲜亮，做冬冬的棉裤正合适。
“就这两块吧，” 林晚秋指着布匹，“浅蓝色的要三尺，做件衬衫；小花布要两尺，给孩子做棉裤。”
售货员拿出尺子，量好布，用剪刀裁开，包好递给林晚秋：“一共五尺布，正好用您的布票，不用补钱。对了，最近来了批新到的棉鞋，是千层底的，特别暖和，给孩子买一双吧？”
陆沉舟看了看冬冬冻得通红的脚，赶紧说：“拿一双试试，要适合冬冬脚的尺码。”
售货员拿出一双黑色的棉鞋，冬冬试了试，大小正合适，鞋底厚厚的，踩在地上软软的。冬冬穿着新鞋，在地上走了两步，笑得合不拢嘴：“娘，新鞋好暖和！”
林晚秋看着儿子开心的模样，心里也乐开了花。马大妮也挑好了布，正跟售货员砍价，想多要一尺布票，陆沉舟见状，从口袋里掏出半尺布票递过去：“大妮姐，我这还有半尺，你拿着用，别跟售货员争了，大家都不容易。”
马大妮不好意思地接过布票：“沉舟，这怎么好意思呢？你们还要给晚秋做衣裳呢。”
“没事，” 陆沉舟摆摆手，“我那件衬衫三尺布就够了，半尺布票也做不了什么，你拿着给小石头做个小口袋，正好装糖吃。”
买完东西，四人走出供销社，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马大妮要去菜市场买白菜，跟他们分了手，林晚秋则牵着陆沉舟的手，冬冬穿着新鞋跟在旁边，蹦蹦跳跳地踩着积雪。
“沉舟，” 林晚秋突然开口，“咱们去趟邮局吧，给你娘寄点钱和布票，快过年了，让她也做件新衣裳。”
陆沉舟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听你的。我娘一辈子节俭，肯定舍不得买布，你想得真周到。”
两人走到邮局，林晚秋从布包里拿出两块钱和一尺布票，填好汇款单，递给邮局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接过汇款单，笑着说：“陆营长，您真是个孝顺儿子，每个月都给您娘寄钱，现在还寄布票，真是难得。”
陆沉舟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都是晚秋提醒我的，她比我想得周到。”
从邮局出来，已经快中午了，三人往家走。路上，冬冬累了，陆沉舟又把他抱起来，林晚秋走在旁边，看着父子俩的背影，心里满是暖意。她想起前世看到的那些关于七十年代的文章，有人说那是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有人说那是个充满艰辛的年代，但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在那个年代里，有柴米油盐的烟火气，有家人之间的牵挂，有陌生人之间的善意，这些温暖的瞬间，比任何物质都珍贵。
回到家，陆沉舟去炊事班拿红烧肉，林晚秋则在灶间准备午饭。她把早上剩下的小米粥热了热，又炒了盘白菜，还拿出昨天王秀芝送的红枣，洗干净放在盘子里。刚做好饭，陆沉舟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个搪瓷盆，里面的红烧肉冒着热气，油光锃亮的，香气飘得满屋子都是。
“快尝尝，” 陆沉舟夹了块红烧肉递给林晚秋，“老王说放了点八角和桂皮，是他老家的做法，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林晚秋咬了一口，肉质软烂，肥而不腻，甜咸适中，比她以前吃过的任何红烧肉都香。她又夹了块给冬冬，冬冬吃得满嘴是油，含糊不清地说：“娘，红烧肉真好吃，比夜校李老师给的红薯干还好吃！”
陆沉舟看着妻儿吃得开心，自己也夹了块慢慢嚼着，心里满是满足。他想起以前在边境站岗时，过年只能吃压缩饼干，从来没觉得一顿饭能这么幸福。原来幸福不是山珍海味，不是高楼大厦，而是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一顿热乎饭，说几句家常话，这样简单的日子，才是最珍贵的。
吃完饭，陆沉舟主动收拾碗筷，林晚秋则坐在炕上，给冬冬缝新棉裤。阳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落在她的手上，针脚在布上穿梭，留下细密的线痕。陆沉舟收拾完碗筷，走过来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缝棉裤，眼里满是温柔。
“晚秋，” 他轻声说，“以后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等开春了，养猪场建起来，你就能大展拳脚了，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林晚秋抬头，看着陆沉舟的眼睛，里面满是信任和支持。她笑着点头：“嗯，我知道。有你和冬冬在，我什么都不怕。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咱们都一起扛，一起把日子过好。”
陆沉舟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而笑。窗外的阳光正好，屋里的暖意融融，冬冬躺在炕上，抱着新棉鞋睡得正香，嘴角还带着笑。林晚秋知道，在这个充满希望的年代里，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未来的日子，一定会像这碗小米粥一样，温暖而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