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毅”这名字,是南之枝坚持的。
狄尚提议用“谷雨”,但南之枝异常坚定的否决,眼中只有纯粹的、帮助师兄登顶的信念:“‘尚毅’,是终结,更是新生。”
狄尚默许了。
他看着师妹眼中那份因“失忆”而显得格外纯粹和执着的信任之心,心头掠过一丝复杂。
他心疼她失去的过往,心疼她成为蓝芯兰复仇的棋子而不自知,却又沉迷不得不利用她这份超越时代的能力为自己铺就登顶之路。
这无关男女情爱,更像一种带着沉重愧疚的利用。
他心中那份对蓝芯兰模糊的情愫,在对方越来越难以捉摸的疯狂和自身朝堂的事业压力下,也被强行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立储,是他唯一且必须全力以赴的目标。
对于北境的子民来说,“尚毅”带来的一切都颠覆了认知。
那盛在精致天然竹筒杯,插着空心芦苇杆的“奶茶”,口感层次丰富,前所未有。
几乎每一家“尚毅”店铺门前都排起了长龙。
新奇、便捷、超越时代的体验,迅速俘获了王城百姓的心。
狄尚的商业触角和民心影响力,以一种极其高调且深入人心的方式,宣告着它在北境王城的扎根与蔓延,成为他抗衡朝堂风波、积累实力的重要筹码。
在这片现代商业气息浓厚的中心,“尚毅茶研社”靠窗的一处雅座,气氛却格外沉凝,与窗外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楚怀蘅、雍景、陈锋三人围坐一桌。
楚怀蘅修长的手指捏着那熟悉的竹筒杯,杯身温润,带着天然的竹节纹路和清香。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微微晃动。那根用来吸饮的、中空的芦苇杆,静静的插在杯盖的圆孔里。这杯子,这吸管,这空气中弥漫的、独一无二的茶奶混合香气,瞬间将他拉回了昭武城的记忆。
他端起杯子,就着芦苇吸管,浅浅吸了一口。
物是,人非。
雍景坐在他身侧,双手紧紧捧着竹筒杯,低头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液体,看着那根芦苇吸管。
往昔那些和枝枝没心没肺打闹的日子,那些偷偷注视枝枝侧脸时的心跳加速,那些以为能一直这样下去的简单快乐……如同昨日,却再也回不去了。
现在的枝枝,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甚至带着一丝疏离客气。
雍景的心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只剩下无尽的悲伤和凄凉。
陈锋坐在楚怀蘅对面,这位忠诚的侍卫长看着自家王爷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空洞,看着雍景无声的悲伤,再看看这满目“尚毅”名号的店铺,只觉得一股郁气和怒火堵在胸口。
他拿起自己的竹筒杯,狠狠灌了一大口奶茶,那熟悉的味道此刻尝起来却带着浓重的苦涩和讽刺。
他心疼王爷的隐忍谋划,握着杯子的手背青筋毕现,最终只是重重的将杯子放回桌面,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响,将满心的愤懑压在喉间。
小小的雅座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窗外的喧嚣、店铺伙计热情的“欢迎光临”、顾客满足的谈笑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愈发衬托出这一隅死寂的沉重与物是人非的尖锐痛楚。
楚怀蘅的目光依旧空洞的望着窗外某个虚无的点,指尖无意识的、极其缓慢的摩挲着竹杯天然的纹路,仿佛在触摸着那段被强行抹去的过往。
良久,他才缓缓收回视线,眼神深处那抹空洞和忧郁被一种冰冷而坚定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决心取代。
“走。”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柔软情绪的决绝力量,瞬间打破了沉重的死寂。
雍景浑身一颤,深吸一口气,将那份破碎的心事和悲伤强行压回心底深处。
陈锋如同听到军令,立刻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锋,周身散发出护卫的凛冽气息。
楚怀蘅放下那杯只浅尝辄止、却承载了太多苦涩的奶茶,最后看了一眼“尚毅茶研社”招牌,有些刺眼,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归于一片深潭般的沉寂与掌控全局的冰冷锐利。
他起身,墨色的身影融入窗外投射进来的、带着凉意的阳光中,带着一种孤绝的压迫感,仿佛一头暂时敛起利爪却随时准备撕裂猎物的猛兽。
雍景默默跟上,眼神也渐渐变得坚定,将悲伤转化为一种坚守。
陈锋紧随其后,无声。
三人离开了这弥漫着熟悉香气、却象征着背叛、遗忘与权力角逐的“尚毅”店铺,将那份物是人非的沉重与楚怀蘅冰冷燃烧的夺回计划,一同带入了北境王城更深的暗流之中。
战争不是他的选择,但这场关于记忆、忠诚、归属以及两国博弈的无声战争,随着“尚毅”的开张,正式进入了更加激烈的阶段。
——
大楚帝都,御书房。
夜已深沉,烛台上的火焰将锦荣帝伏案的身影拉长,投在堆叠如山的奏折上。
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朱笔悬停,正凝神批阅着一份关于江南漕运的折子。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一片静谧,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突然,一阵急促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一名身着玄色侍卫服、神色凝重的侍卫长未经高声通传便疾步入内,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的急切:
“陛下!天牢急报!那个极像周大人的替身,刚刚口吐黑血,暴毙于牢中!仵作初步查验,应是毒发身亡!”
“啪嗒!”
锦荣帝手中的朱笔,笔尖一滴饱满的朱砂,直直滴落在奏折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如同凝固的血。
他缓缓抬起头,烛光映照下,那张威严的面容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唯有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骤然收缩了一下,随即涌起翻腾的暗流。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发问。
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侍卫长跪在地上,头垂得更低,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