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认命的叹了口气,费力的将南之枝半扶半抱起来,挪到车门口。掀开车帘,准备把她送下去。
车帘掀开的瞬间——
两道几乎能杀人的目光,狠狠射在了狄青身上。
楚怀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马车旁,脸色黑得如同锅底,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死死盯着狄青扶着南之枝肩膀的手,那目光仿佛要把他那只手剁下来。浑身散发的醋意和怒火,让周围的空气都瞬间降温了好几度。
而雍景则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试图从狄青手里接过南之枝,一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的开启叨叨模式:“殿下啊!你怎么能让她喝这么多?!她的内伤还没好呢!这酒多烈啊!伤身!太伤身了!看看这……这都醉成这样了!哎哟喂,这脸色……回头要是发起热来可怎么办?殿下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拦着点啊……”
狄青被楚怀蘅那杀人的目光瞪着,又被雍景连珠炮似的叨叨着,再看看怀里人事不省的“罪魁祸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手忙脚乱的把南之枝交给雍景,几乎是逃似的缩回了车厢,迅猛的关上了车门。
隔绝了外面楚怀蘅冰冷的死亡凝视和雍景喋喋不休的埋怨,狄青靠在车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车厢里还残留着南之枝身上的淡淡幽香和浓烈的酒气,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又想起南之枝醉倒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震撼、无奈、一丝暖意、还有对未来那荒谬又似乎带着点光亮的“经商之路”的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而车外,楚怀蘅看着雍景小心翼翼的把醉醺醺的南之枝抱上他们的马车,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都快咬碎了。
该死的狄青!
——
昭武城
巍峨的城池,沐浴在熟悉的南方暖阳下。
斑驳厚重的城墙无声矗立,沉默的见证着这座古老城池的兴衰荣辱。
车队在城门外缓缓停下。
南之枝掀开车帘,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城门轮廓,身体莫名的僵硬了。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睛。
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撞着她的脑海:
幼时父兄将她扛在肩头,指着城门说“枝儿看,这是我们的家!”那宠溺的笑声犹在耳边……
繁华喧嚣的街道,商铺林立,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糕点的甜香和鲜花的芬芳……
刺鼻的硝烟味、震天的喊杀声、灼目的火光冲天而起,将一切美好瞬间撕碎,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刺目的、铺天盖地的血色……
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近乡情怯的惶恐攫住了她。
她扶着车框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眼眶瞬间变得通红,一层水雾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哽咽声溢出。
其他人都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楚怀蘅勒住了马,目光复杂而担忧的落在她的背影上。
雍景、老神仙,甚至狄青,都透过车帘的缝隙,静静的看着她。
没有人催促,没有人打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余下风掠过城头旌旗的猎猎声,和南之枝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
她在与记忆中的伤痛对峙,在与这座承载着太多血泪的故土和解。
这一步,必须由她自己迈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南之枝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润和草木清香。
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翻涌的泪意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带着巨大力量的哀伤和决然。
她对着前方,对着那座沉默的城门,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低语:“走吧。”
声音很轻,却像是一道指令,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进城——”楚怀蘅的声音适时响起,沉稳有力。
车轮再次滚动,载着复杂的归乡心绪,浩浩荡荡的驶入了昭武城。
城中景象,与记忆中已有了许多变化。
街道虽已恢复整洁,但许多建筑明显是新建的,少了些许沉淀感。行人往来,脸上带着一种经历过创伤后的坚韧和平静。
当百姓们认出队伍前方高头大马上的楚怀蘅时,纷纷自发的停下脚步,恭敬的行礼让路,口中喊着“王爷回来了”,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信赖。显然,楚怀蘅在战后重建和安抚民心方面,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赢得了昭武城百姓的真心拥戴。
至于后面几辆马车里的人,百姓们虽然好奇的张望,窃窃私语着“那是谁?”、“王爷带回来的贵客?”,却无人敢上前询问。车队没有停留,径直驶向城中心的——城主府。
楚怀蘅早已安排妥当,他勒马对众人道:“一路辛苦,先在府中休整几日。”
他的目光掠过南之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又看向老神仙和狄青:“两日后,还请老神仙随本王前往帝都,为皇祖母诊治调理身体。待皇祖母凤体安康,老神仙再返回昭武城不迟。”
他顿了顿,又看向雍景,“雍景,你也留下,好生调理身体,待老神仙回来再为你复诊。”
安排清晰明了,无人有异议。
当马车在重建的城主府大门前停下时,南之枝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在雍景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眼前的一切,让她瞬间怔在原地,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
府邸……竟然重建得与记忆中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
熟悉的飞檐斗拱,熟悉的青石板路,熟悉的花木位置,甚至连那扇她小时候总喜欢偷偷溜出去玩耍的侧门,都被复原的基本一样。
这哪里是重建?这分明是时光的倒流。是楚怀蘅竭尽全力,为她拼凑回来的一个“家”的样子。
巨大的冲击让南之枝浑身颤抖,她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步步穿过熟悉的庭院,走向记忆深处的那个角落——花亭。
小小的八角亭子,爬满了新栽的紫藤花藤,虽然还未开花,但嫩绿的枝叶在阳光下舒展着生机。亭中石桌石凳,位置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