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窸窣声极轻,断断续续,像是某种东西在小心翼翼地拖行,又带着一种湿漉漉的粘腻感,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陈观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墙壁,只露出一只眼睛,透过窗帘的缝隙死死盯住后院那堆杂物的方向。
月光不算明亮,但足以勾勒出杂物堆的轮廓——几个破旧的瓦罐、一些捆扎的柴火、还有一个倒扣着的、不知用途的木桶。声音正是从木桶后面传来的。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那声音停了。紧接着,一个黑影缓缓从木桶后探了出来。
那不是人,也不是常见的动物。它约莫土狗大小,通体呈一种暗沉的、仿佛沾满了污泥的灰褐色,身形佝偻,四肢短小,却长着一个不成比例的大脑袋,脑袋上似乎没有眼睛,只有一张裂开的大嘴,露出里面细密尖锐的牙齿。它行动的方式很奇怪,不是走,而是像蛞蝓一样微微蠕动着身体,依靠腹部的某种粘液悄无声息地滑行,刚才那窸窣声正是它移动时发出的。
这东西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陈观从未感受过的、极其微弱但异常精纯的阴气,不同于鬼物的怨戾,也不同于地脉的阴寒,更像是一种……凝聚不散的腐朽死气。
“尸傀?”陈观心中猛地一跳,想起石矶娘娘曾经提过的,一些邪修炼制的、用以看守门户或处理秽物的低级傀儡。但这东西看起来比寻常尸傀更诡异,气息也更内敛。
那怪异的尸傀似乎对后院很熟悉,它蠕动着爬到院子角落的一小片阴影里,那里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被杂草半掩着的排水口。尸傀将脑袋凑到排水口前,那张大嘴开始微微开合,仿佛在吮吸着什么。随着它的吮吸,一丝丝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淡淡腥味的黑色气流从排水口中被引出,没入它的口中。
陈观看得分明,那黑色气流,分明是某种极其稀薄的地底阴煞之气!这悦来客栈底下,难道有什么古怪?这尸傀是在汲取阴煞之气?冯老板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吗?还是说……
一个念头闪过,陈观后背不禁升起一股寒意。难道这冯老板,并非简单的客栈老板,而是一个隐藏在此地的……养尸人或邪修?这悦来客栈,就是他用来汇聚阴气、炼制尸傀的幌子?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那尸傀似乎吸饱了,满足地停止了吮吸。它调转方向,再次悄无声息地蠕动着,滑回了杂物堆后面,消失不见。后院重归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阴煞气息,以及脑海中那怪异尸傀的形象,都清晰地告诉陈观,这不是幻觉。
他轻轻退回房间中央,眉头紧锁。情况比他预想的更复杂。这悦来客栈,果然是个是非之地。墨韵斋主将他引到这里,是真的出于好意提供一个安全落脚点,还是别有用心?冯老板的提醒,是善意警告,还是某种试探?
眼下,石矶师姐沉眠,他独自一人,身处这明显有问题的客栈,必须万分小心。他不敢再轻易修炼或深度睡眠,只能和衣躺在床上,碧波青光佩握在手中,保持着一丝灵觉警戒,耳朵竖起来,捕捉着楼内楼外的任何异常声响。
这一夜,陈观睡得极浅,几乎是半睡半醒。期间,他似乎又听到了一次那轻微的窸窣声,但持续时间很短,之后就再无异状。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楼下传来轻微的开门声和冯老板早起打扫的动静,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天亮之后,那股阴森感似乎减弱了许多。陈观起身,用房间里的冷水擦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如何,他需要先弄清楚一些事情,至少要确保白天的安全。
他走下楼梯,冯老板正在大堂里擦拭桌椅,动作不紧不慢,看到陈观,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冯老板早。”陈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昨晚睡得还好,多谢老板安排。”
“嗯,睡得安稳就好。”冯老板头也没抬,继续擦着桌子,“山脚下夜里凉,有时候有些野猫野狗闹腾,习惯了就好。”
野猫野狗?陈观心中冷笑,那东西可不是野猫野狗能形容的。但他面上不动声色,顺势问道:“老板,我初来乍到,对这边不太熟。听说咱们这镇上,有没有什么收老物件的地方?或者……对古玉比较有研究的人?”
他打算试探一下,看看冯老板对“古玉”这类可能涉及阴气物品的反应。
冯老板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看了陈观一眼,那双清亮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随即又低下头,慢悠悠地说:“老物件?镇东头有个周六才开的集市,偶尔有些乡下人拿些瓶瓶罐罐来卖,真假难说。至于古玉……”他顿了顿,用抹布仔细擦着桌角,“这东西讲究个缘分,真东西不多见。小伙子,玩这个可得小心,有些东西,沾了不干净,戴在身上招灾。”
这话听起来像是善意的提醒,但结合昨晚的见闻,陈观却品出了另一番味道。冯老板似乎对“古玉”以及其可能带来的“不干净”心知肚明。
“多谢老板提醒,我就是随便问问。”陈观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老板,这附近有什么吃早饭的地方吗?”
“出门右转,走几十步,有家卖豆浆油条的,味道还行。”冯老板指了指外面。
陈观道了声谢,走出客栈。清晨的镇子已经开始苏醒,空气中弥漫着早点摊的香气和湿润的泥土味。他按照指点买了早饭,一边吃,一边看似随意地打量着这个小镇,同时暗中留意着悦来客栈的动静。
客栈看起来一切正常,冯老板在门口洒了水,扫了地,然后搬了把竹椅坐在门口晒太阳,眯着眼睛,像个再普通不过的退休老人。
然而,陈观敏锐地注意到,在冯老板坐着的那把竹椅下方,靠近门槛的石板缝隙里,似乎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昨晚那尸傀身上同源的阴煞之气,但比昨晚感受到的淡薄得多,几乎难以察觉。
这客栈底下,果然有古怪!这阴煞之气白天被阳气压制,所以不明显,到了晚上才会活跃起来。
陈观心中有了计较。这地方不能久留,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古玉,然后离开。但贸然去寻找古玉,又可能暴露自己的目的和需求,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需要一个更稳妥的计划。或许,可以先回一趟清心观?观里虽然破败,但毕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地形熟悉,而且观里或许还留着老观主的一些遗物,说不定其中就有能用得上的东西。最重要的是,那里相对偏僻,暂时应该不会有人想到他会回去。
打定主意,陈观快速吃完早饭,回到客栈。他上楼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然后下楼对冯老板说:“冯老板,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可能晚上回来,也可能明天。”
冯老板睁开眯着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行,房间给你留着。出门在外,自己小心。”
陈观道了谢,背起背包,快步离开了悦来客栈,朝着镇外通往清心观方向的公路走去。他决定,先步行一段,远离镇子视线后,再想办法搭车回去。
就在陈观离开后不久,坐在客栈门口的冯老板,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陈观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弧度。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黑沉沉的、刻满了诡异符文的木牌,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低声自语道:“上清仙光……静心青玉……还招惹了幽冥追魂印……这小子,身上的麻烦不小啊。墨老鬼这次,可是丢了个烫手山芋过来……不过,这潭水越浑,才越有意思,不是吗?”
他手中的木牌,隐隐散发出一丝与后院那尸傀同源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