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闭门治丧、暂歇业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明州城荡开层层涟漪。表面上看,曾经煊赫的巨贾之家仿佛一夜之间沉寂下去,蒙上了一层悲恸与颓败的阴影。暗地里,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沿着密码册所揭示的脉络,悄然苏醒,并开始凌厉的反击。
书房密室内,灯火常明。慕容文远与苏清婉废寝忘食地破解着密码册更深层的内容,苏明月则在一旁协助整理,不时提供其母亲留下的零星注释作为参考。每破译出一条信息,都伴随着震惊与振奋。
“原来……祖母早已在海外置下产业,并非仅为避险,更是为了……收购种植园,从源头控制部分香料和染料?”苏清婉看着一条破译出的记录,手指微微发颤。这等长远布局和魄力,远超她想象。
“还有这里,”慕容文远指向另一段符号,“‘海鹰’并非船号,而是那支私兵的代号!其首领代号‘礁石’,常驻于台州湾外的蛇蟠岛!岛上竟有隐蔽船坞和训练营地!”这解释了为何苏家能秘密培养一支力量而不被察觉。
“立刻派人,不,我亲自手书,以祖母密令和信物,调‘海鹰’出动!”苏清婉毫不犹豫,当即铺纸研墨,“首要任务:查明‘福海号’遇袭真相,若真是赵家或潜渊阁所指使,搜集证据,并……以牙还牙!”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商业竞争她可从容应对,但沾满船员鲜血的阴谋,必须付出代价!
密令通过特殊渠道迅速送出。
与此同时,慕容文远则将目标对准了内部的蛀虫和商业上的对手。根据密码册记载和崔嬷嬷的审讯结果,他罗列了一份名单:包括与二叔苏承宗勾结、贪墨公中款项的数名管事;与赵家里应外合、泄露商业机密的几个铺面掌柜;以及市舶司中几个收了赵家重礼、屡屡刁难苏家的胥吏。
“这些人,不能再留。”慕容文远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直接清理,恐打草惊蛇,引发动荡。需借力打力。”
他制定了一个精密的计划。一方面,让苏清婉以整顿家务、清查账目为由,明升暗降,将那些有问题的管事调离关键岗位,换上密码册中记录的可信之人。另一方面,他让苏玲珑通过酒楼和市井渠道,散播这些人的贪墨劣迹和与赵家勾结的“传闻”,并“无意”中将一些确凿的账目证据“泄露”给与赵元丰有宿怨的其他商家。
数日后,明州商界接连爆出丑闻:
先是苏家一位负责采购的管事,被爆出长期虚报价格、收取巨额回扣,证据确凿,直接被扭送官府。紧接着,一位绸缎庄掌柜被揭发暗中将苏家新式花样泄露给赵家,人赃并获。更有一位市舶司吏员,被匿名举报收受赵家贿赂,在家中搜出巨额不明财源,当场革职查办。
这些事件看似独立,却刀刀见血,精准地砍断了赵元丰和苏承宗安插在苏家内部和官府中的触手,更让赵家声誉受损。赵元丰气得暴跳如雷,却查不出背后主使,只能吃下这闷亏。
苏承宗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他发现自己对苏家的掌控力正在迅速流失,身边的心腹接连出事,而苏清婉和那个赘婿的手段却愈发凌厉难测。他试图去找赵元丰商量,却发现赵家也焦头烂额。
而这一切,仅仅是开始。
慕容文远深知,要彻底击垮赵家,必须在其核心产业上给予重击。密码册中记载的那几条隐秘贸易路线,成了关键。
他选中了赵家利润最丰厚的一条航线——通往占城(今越南中部)的香料贸易。赵家垄断此航线多年,倚仗的便是与占城某位实权人物的特殊关系和市舶司的便利。
“我们要抢下这条线。”慕容文远指着海图,对苏清婉道,“利用我们的秘密航线,成本更低,且能避开市舶司的盘剥。初期可以不赚钱,甚至亏本,也要打垮赵家的价格体系,夺走他的客户。”
“但赵家与占城那边关系深厚,我们如何切入?”苏清婉蹙眉。
“关系可以用更大的利益打破。”慕容文远微微一笑,从密码册中抽出一页,“祖母早已埋下伏笔。这位占城权臣,酷爱中原瓷器,尤其痴迷失传已久的‘曜变天目盏’。而苏家秘库中,恰巧藏有一对。以此为礼,加上更优惠的价格和更稳定的货源,足以动摇他的立场。”
一场没有硝烟的商战悄然打响。
当赵家的香料船还在海上时,苏家通过秘密渠道运输的、价格低上一大截的优质香料已经悄然流入市场。赵家的货物一到港,便发现积压严重,价格被迫暴跌,亏损惨重。
赵元丰惊怒交加,试图联系占城方面,却得知那位权臣已转而与一位“神秘商人”合作,并委婉地表示希望重新谈判合作条件。
与此同时,“海鹰”也传来了消息。他们伪装成海盗,伏击了一艘赵家的重要货船,不仅夺回了部分被劫的苏家货物作为证据,更从俘虏口中逼问出,上次袭击“福海号”的海盗,确系赵元丰重金雇佣!其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打断苏家的海上脊梁!
人证物证俱在!
苏清婉看着“海鹰”送来的报告和证物,眼中寒光凛冽。她立刻让慕容文远起草状纸,准备将赵元丰告上官府,人赃并获,足以让他倾家荡产,甚至掉脑袋!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发动最后致命一击的前夜,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深夜叩响了苏府的侧门。
来的竟是多日未曾露面的番商阿拉义。他神色惊惶,衣冠不整,见到慕容文远便急切地用生硬的汉语道:“慕容公子!救救我!赵、赵元丰要杀我灭口!”
慕容文远心中一惊,将他引入密室:“慢慢说,怎么回事?”
阿拉义喘着气,满脸恐惧:“赵……赵元丰知道了我与你们合作定制丝绸的事……他逼我交出合约,并作证指控你们与辽邦有染……我、我不肯,他就派人追杀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他、他还说……说什么‘潜渊阁’的大人物就要到了,到时候我们都得死……”
潜渊阁的大人物?!
慕容文远和苏清婉脸色骤变!最坏的预料成真了!商业和官面上的打击,竟真的引出了潜渊阁更深层的力量!
“他还说了什么?那位‘大人物’何时到?有什么特征?”慕容文远急问。
“不、不知道……他只说很快……非常可怕……”阿拉义显然吓破了胆,语无伦次。
就在这时,府外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号角声!并非官军号令,而是某种更古老、更肃杀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护院连滚爬爬地冲进来,面无人色:“大小姐!姑爷!不好了!港口方向……突然来了三艘巨大的黑色帆船!看不清旗号!它们……它们直接撞沉了赵家的两艘巡哨船!正在靠岸!好多、好多黑衣人正在下船!”
黑色帆船!黑衣人!
慕容文远和苏清婉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潜渊阁的人,竟然以如此霸道、如此毫不掩饰的方式,来了!
“立刻召集所有护院!紧闭府门!所有人戒备!”苏清婉厉声下令,声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看向慕容文远,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担忧。
慕容文远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怀中那枚温热的双凤玦。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